我家住在内蒙古东北的一个小镇——俄体。俄体是蒙语,意为大山的影子。
从小镇往西大约走一里远有座小桥,桥下有两股水,一股是河水,一股是北水南调泵上来的地下水。水流汩汩,终日不息。人们以这条河为界,肖家干居河西,李家干居河东。我家住在李家干。
过了这座桥,再走一里地就到了肖家干,从肖家干向北有一条乡间道,道西侧有一座大山。登阶爬顶,远山如黛,红的蓝的瓦屋,罩在山坳中。寂静的大山因为我们的到来显得有了几分生气。儿子上蹿下跳,抓一根木棍,耍来耍去,女儿忙着拍照录像,住腻了高楼的她回到乡下觉得处处是风景。
柞树、杏树、榆树、蒺藜、刺槐散落山上,山丹丹、桔梗、芍药、柴胡亦不鲜见。我常常记挂着山上的草木,是否在相应的季节返青、开花、结果,如约而至。
小时候,河面可载舟而行。夏天,河水清澈,哗哗地流。河边洗衣服的妇女,花花绿绿,洗完的衣服晒在草地上,花花绿绿。孩子们捉鱼、洗澡,河面上整天飘着孩子们的喊叫声;冬天,偌大的天然溜冰场引来成群的孩子。大一点的男孩滑冰,身体前倾,甩着臂膀,一阵风一样闪过去,突然,脚跟抬起,脚尖卡住冰面,咔吱——脚下腾起一阵雪雾,像个疾转的陀螺,引得女孩们一阵尖叫;小孩子玩冰车,脸冻通红,鼻涕过河了顾不上擦,两手抓紧冰钏,猛扎冰面,使劲向前驶去,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孩子们高了,河瘦了小了,宽阔的冰面只剩窄窄的一条。
儿子女儿并没有因此影响心情,找了一段相对宽阔的冰面,助跑张臂,哧溜——俩人拥抱一起,一阵铜铃般的笑声。
走到树林边,“咯咯咯”,一只野鸡惊飞,拖着长长的尾巴,掠过树梢,落在了树林的那边,我想录像或拍照,已来不及。一路上遇到四五只野鸡或跑或飞。雄鸡头蓝绿,脖儿一圈白,像系了一条白纱巾,身红,尾黑,颜色艳丽,金丝金鳞像锦缎;雌鸡毛呈褐色间漂亮的圆点,比雄鸡小。如果你在野地里发现一窝野鸡蛋,那是母野鸡正在孵化小野鸡,千万不要去碰它,一旦发现窝被动过,它会弃窝,十几只野鸡雏再也不能孵化出来。
附近村民们提高了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野鸡逐渐多了起来,随便走到山上或地里都能看到野鸡出没。
林边有个鱼塘,夏天这里水草丰美,粼粼的波光不时有鱼儿跳动。现在封着冻,上面覆着没过脚面的积雪,平平整整,没有被踩过,偶有野鸡的梅花爪印。
蓝天,暖阳,白雪,儿子和女儿在雪地上咯吱咯吱踩出各种花样,溅起的雪花飞成了雪雾。笑闹声在空旷河谷中回荡。
池塘中间有一棵白杨,枝头末端有个鸟窝,鹅蛋大小,状如体育老师吹的哨子,口小肚大,色白,在风中摇摆。心紧了一下,这个鸟窝有命悬一线的感觉,如果树枝折断会不会立刻摔得粉碎?我惊讶它大胆奇妙且造型精致,唤来孩子们看,女儿欢喜地用手机拍了下来。百度上说这是乌兰鸟的窝。我从未见过乌兰鸟,想来应该是比麻雀还小的鸟,它为什么不像麻雀和其他鸟那样在树杈上蓬窝,用之方便弃之不惜,尚且费尽心思和功夫做得如此精致?一定是因为它们喜欢玩惊险和浪漫而独具匠心,每天在风中摇来晃去,过山车样的感觉必定是刺激。我看过的鸟窝大都敞口露天,而乌兰鸟的窝,只留一个口朝下的小洞,且微微倾斜,椭圆,严丝合缝,造物主怜惜它,太爱它们的孩子了,赋予了它抵御风霜雨雪的智慧。我对这个小生灵立生敬畏。
就在白杨树的旁边,有一丛芦苇,叶子已经枯干,结了果实,圆圆长长,一根细莛穿连着。绛红,外表像大绒,看不出和植物有任何关系。儿子把它撸开,白花花絮棉似的绒毛飞了一头一脸。我惊讶于那么坚硬的芦苇竟然结出这般柔软的籽粒,如婴脱母怀飞离,扎根这方黑土安家,立于雪野等候,春风一到,生根发芽,完成下一个生命的轮回。
山下的公路通向我们的家。没有别的人来,独拥一条公路,让我忽觉奢侈得有些不真实。
夕阳在山,火烧云染红了树林、村庄、街道和我们,连同村庄上空的薄薄的炊烟,把山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来的路上,我想起《这片土地是神圣的》里的一句话:“大地不属于人类,而人类是属于大地的。”
(发表于《参花》2022年,4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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