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平凡的世界》单行本于1986 年12 月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首次出版。作为路遥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乃是呕心沥血之作。为完成这一巨著,路遥不辞辛苦地去实地考察、采风,比如为深入了解煤矿工人生活,到铜川煤矿与煤矿工人一起生活。该作品很好地反映了特定时代、特定地域的记忆,全景式地展现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陕北的物质与精神风貌。这一鸿篇巨制所投射的是一个大天地,而在这天地底下, 是生根于文脉中的乡土情结。如果说,所有的情节、人物等皆为骨肉筋脉,那么乡土情结实则是包裹住全部精华的皮,造就了苦甘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张扬,亦不卑亢,平平常常,故呼“平凡”。
本文以《平凡的世界》中的乡土情结为研究对象,采用文献分析法,对小说乡土情结的指向和内涵进行解构和探讨,得出《平凡的世界》之乡土情结主要围绕人物、地域及特定历史时期这三个方面进行叙述的结论。拥有这种乡土情结的人物、地域或者是时代, 都表现出两种不同的命运选择。近几十年, 业界对《平凡的世界》之解读颇多。研究者们更多地选择从人物形象、悲剧意识或者人生和爱情的现实意义上深挖小说的价值,将乡土情结作为研究的一个连接点串联其中; 而选择以乡土意识为切入点进行探讨的研究者,又以一种更为庞大的带有综合性质的形式加以呈现,并且在乡土文化方面总结归纳了较多文章。以小说的乡土情结为研究方向, 着重探讨小说字里行间流淌的乡土气息,对研究《平凡的世界》的乡土色彩有一定的延伸和扩充。
二、进步与落后相持的乡土人物
《平凡的世界》采用了现实主义的手法, 在描绘社会疾苦的同时却又留有希望。这通过小说中鲜活的人物形象表现出来,也正是因为不刻意避丑、不极端失落,使得《平凡的世界》里的人物显得有血有肉,其进步性和落后性也得以真实地展现出来。以孙玉厚一家作为典型进行对比,便可探索出其中乡土情结的变迁。
纵向来看,从老态龙钟的祖母,到将近耳顺之年的孙玉厚,再到孙家的四个兄妹以及猫蛋、狗蛋,代表了人们从迷信乡土到改造乡土的历史演变。少平的祖母久卧榻上, 记忆中几乎全是老一辈的动荡岁月,以一种旧式的眼光来看待新式的生活,对整个乡土变迁的进程而言,无疑是落后的。而孙玉厚则是真正经历第一次新旧变更的乡土人物, 这一节点的人们更多遗留的是对生活的担忧与茫然。再到孙玉厚的子女一代,进步的一面在乡土生活中逐渐显现出来。到了猫蛋、狗蛋,则是新的希望。一家四代人象征着农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似乎也在回顾和预示着农村的发展路程和走向。文章有意冲淡了悲寂的味道,而使“艰苦”成为一种轻描淡写的乡土生活之标志。这些“艰苦”的符号落在小说中的每一个人身上,或是肉体上的,或是精神上的,只不过其与人物融合后, 给读者直观的感受便不再是悲哀,而是透着平凡,充满了无限的生活感,昭示着“还是要生活下去”的讯息。
若横向来看同一辈,孙玉厚的四个儿女又各有所代,合在一处便是代表性的“渐进式人生”,而这种人生,亦是裹挟着乡土情结。学识、生活等各方面,都是人们思想逐渐转型的缩影。孙兰香作为长女,经历了贫穷的无奈,只是无声与默然,用农村女性的乖觉,承受了习以为常的苦难,总体上表现出的是一种妥协于现实的叛逆者形象。而孙少安分担了兰香的负担,后来主动挑起了一家人的生存重担,他接受了现实,但他的接受是在极为不舍地诀别了“光明前途”之后, 是在幼年不轻不重地反抗之后。若言少安是新旧交替时典型的农民形象,那么孙少平便可看作是奋进的知识分子。但值得一提的是, 少平仅是具备了先进知识分子原始的模样, 他的那份坚韧与勇敢、正义与善良、宽容与坦诚最终赋予了他更加刚毅的意志,这份意志指引其投入真正的社会实践中,寓意着新生的农村不息的精神。
在众多乡土人物形象中,孙少平无疑是最值得推敲的人物。作为走出农村的代表, 他曾说:“这黄土地上养育出来的人,尽管穿戴土俗,文化粗浅,但精人能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稠密,在这个世界里,自有另一种复杂,另一种智慧,另一种哲学的深奥, 另一种行为的伟大。”孙少平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是那个坐在火车里的人,是那个去远方创造“世界”的人,但无论他去往何处,都有着对故乡土地的怀念。孙少平对自身是从乡土而来的人有着清晰的身份认同,而在一次次试炼中,孙少平又无疑成了一个新时代的乡土人。
凡长期生活在农村的百姓,似乎都纯粹而天生带有泥土的气息,都或多或少带有土地的故事。每一位角色,既是个体的存在, 也是群体的典型。
三、生机与陈旧并存的乡土地域
坐落于陕北大地的双水村无疑是具象化的北方典型农村。独具特色的黄土窑洞,或者吃的面馍,以及一年四季的天气,都彰显着一块土地的平凡与不凡。
乡土情结是一种情感的投入。既是如此, 便需要载体来呈现,古老而正在新生的农村, 成为寄托乡土情结的又一容器。作者在烘托这块纯粹的地界时,一方面注重感情的逐步积累,另一方面也适时地将感情全盘倾泻, 最后将炽烈、温情、友好、质朴等多面的情感展现给读者,让读者在一次次心灵的震颤和悸动中感受人物的悲欢离合。
双水村的日常动态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但是不论如何变化,它依然是“双水村”。《平凡的世界》中描绘了不少民风民俗, 例如“打枣节”、田万有的信天游式祈雨、少安的婚礼庆典抑或金家老太太的丧葬仪式等等。这些年岁久远的习俗,为双水村烙上了有别于他处的印记,是双水村农民对苦涩而普通的生活寄予的厚望,是他们对饥窘而呆板的日子保持的乐观,是在过惯了的光景里安守的责任。责任或许不尽相同,但人人都有自己所要创造或者笃守的信仰,诸多习俗生于乡土、长于乡土、成于乡土,在平淡中闪烁着生命的活力。
儒家文化,提倡的是“仁”。在小说中, 可以看到多处“仁”的体现。并不是说孙少平等人有意沿袭这种文化,而是这种文化浸润了地域中的人们,早已融入人们的基因。孙少平一向宽以待人,以对生活的热爱以及更为广阔的心胸激励自己的同时感动着他人。从孙少平对同学侯玉英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虽然侯玉英曾四处散布谣言诋毁孙少平,但在侯玉英面临危险时,孙少平仍可以不计个人安危挺身而出,而在面对侯玉英一家的感谢时,又可以做到不卑不亢;再比如,孙少平在面对郝红梅时,既感恩她先前善良的安慰,也不怨恨她最后的决绝,后来在得知郝红梅的不幸遭遇时,也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充满同情和感慨。路遥坦言:“我喜欢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发现实际上是真正惊人的东西, 有些巨大的东西往往在细小的琐碎之中。” 从路遥的地域文化观及思想意识深层解读, “巨大的东西”或许就可以借来指儒家文化里所强调的道德力量和伦理意识中所包含的精神。
路遥的乡土情结有着一层更深刻的精神意蕴,融汇了这片地域深厚的文化底蕴,陈旧而又富有生机的乡土观念和理想以及土地与人难以割舍的艺术哲学思考成为路遥小说的一大特色。在《平凡的世界》中,黄土高原所流露出的生机并非郁郁青葱,所遗留的陈旧又不显摧枯拉朽,像是一种穿越千年的似曾相识,历史悠悠,人情冷暖,悉数可感。
四、开放与逼仄共生的乡土时代
作者节选了特定时代作为小说故事发展的背景。在几乎是百废待兴的时代更替之节点,字里行间流露的不仅仅是对一个新时代的无限希冀,也突出了人文思想的高尚情怀, 是社会苏醒后对“人”的重新审视与思考, 对乡土时代下的精气神的重新定义与操守。《平凡的世界》讲述的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中期黄土高原上的时代变迁, 展现了那个时代的乡村到城市的生活。从经济、文化等各方面体现出了改革开放对人们生活的影响。从集体化到包产到户、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解放了生产力。不仅在农村,城市里也是一片繁荣,城市里大规模地开展基建工作,孙少安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为日后开办砖厂打下了物质基础。这一切变化都预示着社会进步的有序发展和美好生活的到来。双水村以田福堂、金俊山、孙玉亭等为代表的老一代被孙少安、金俊武这样的新人所接替,还有田福军这样的有志人士亦终于受到重用,成为黄原地区发展建设的领导者。人们的封建传统思想进一步得到解放,孙兰香和吴仲平的恋爱、田润生和郝红梅的结合都说明了人们思想的巨大改变。社会蓬勃发展的新时期,青年的思想都在发生着转变,像孙少平、孙兰香等农民子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然带有了城市化特征。
《平凡的世界》展现了一个特定时代的筋骨、道德和温度,在这样一个乡土时代下, 虽然农村仍然保有着陈旧的眼光、刻板的规则、固化的思维等等,对村外的世界仍然有一大片不明的空白,整个时空仿佛还未摆脱逼仄的境况。然而,此时农村里的年轻生命已经放弃效仿祖辈偏安一隅的传统,孙少平、润生、金波等人物可以勇敢而坚定地踏破旧有晦暗的精神怪圈,怀着对乡土的无限眷恋, 化为矢志不渝向前迈进的源源动力,最终凭借自己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对理想的不懈追求, 得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这种现象放在当时之社会实属不易。一批先进的青年人能够在这种关键时刻出门“冒险”,对未知的世界不再仅有单纯的敬畏心和逃避感, 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强烈的探索精神和拼搏之力,这又与乡土时代形成的开放状态相契合。
我们或许无法赞誉孙少平等有为青年是多么崇高,但无疑,他们身上具备了蒙昧时期的乡土社会所不具备的开拓精神和勇气。他们觉醒于时代更迭之际,身上流淌的青春血液令后来者产生敬意。路遥正是将这种写实的艺术和纯粹的理想提炼自孕育他的土地, 又落回这片坚实的土地上去,才促使这份乡土情怀获得了“真”的力量。
五、结语
文学评论家白描议之为:“在《平凡的世界》中,他的出发点是对人的一种悲悯之情, 一种大爱之心,他写的不是社会学上、伦理学上是非对错的关系,他小说的指向是对人的悲悯,写人的尊严、人的价值。”路遥笔下的时代凝聚着乡土的生活味道,质朴而淳实,就像陕北那种绵厚的质感,坚强而柔软。路遥的写作,真切而温暖,浓郁而朴实,体现的确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人们的理想,酣畅又爽朗,蓄婉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