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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在等着我们
2024-12-26 11:04:21 来源: 作者:曹林燕 【 】 浏览:17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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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长沟在冬天的晨光里慢慢裂开。草木与土地的气息尚在封冻之中, 灰色成为这里的主色调。迎面吹来的凛风,传递着乡野的阵阵萧散之气。伸向沟里的道路两旁,苍黄枯萎的乱草叶上覆着一层白霜,薄薄的闪动着微光,在脚下发出又寒冷又干净的簌簌响动。

   这是东秦岭山脚下岱峪川道的地界。如今正值深冬,我们前往小金的家乡——小寨镇张沟村。天空之下,两道坡梁犹如徐徐升起的长龙,从村庄的东西两侧向南逶迤,在一个唤作疙瘩坡的高地上,龙头合拢为一,将张沟村紧紧包裹在一个U形的深沟里。

   疙瘩坡海拔约有千米,本地人习惯称其为坡,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岗, 这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徒步山野,体味大自然的风情,是我们远离城市喧嚣生活的一种具体形式。乡村野外的寂静和缓慢时光,成为越来越多人心中的向往。我们有幸成为这片偏隅之地的客人,在朝暾已上的时候准备攀登疙瘩坡。

   地气上升,风息渐小。冻结的泥土表面开始泛潮,霜花隐退。阳光充分利用沟间的树林和纵横交织的坡线勾勒出来的明暗光影,使小山沟变成一幅取景深远的风景画。自然地形的光线在高高的坡梁与低沟的皱褶间相互掩映,村庄的一半在光色里,一半在阴影中。我们站在小金家门前的空场地向沟对面望去,披挂在坡肋间的房屋顶部熠熠生辉。从沟中拔高的树木参差分布,枝干清瘦,稀疏的树冠在光照下似烟似雾,烟气雾色在将散未散之间,给人一种迷离之感。视野探入沟底,那些还未为朝光所抚暖的树木,仍旧陷在浓重的幽深之中,被阴影切割着,黢黑而冷峻,仿佛从海的底部一点一点渗出来,与半坡上树木的色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小金和他堂哥的引导下,我们沿着村南一面斜坡的缓冲地带迂回前进。风景渐渐变化,缓缓起伏的山岗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玄静之色。疙瘩坡朝阴的坡面上,大片白皮松林晃动着深绿色的亮光,如塔林排布,密密匝匝,重重叠叠,令冬日的坡野多了一分难得的生气。坡道曲折多变,一会儿呈字状, 一会儿呈S形,始终绕着疙瘩坡的西北面盘桓。

   芒草举着银白色的毛絮在我们途经的小道旁轻轻摇曳,狭长的剑叶在风中喁喁私语, 侧耳聆听,那声音仿佛细小的潮水般轻轻掩过四野的寂静,既细碎又密集。来自自然界的隐秘语言,更像是一场小小的骚动,当我们的脚步贸然经过的时候,这些被花道学称为美的事物的野生植物,首先向我们展示了它们剑气俊逸的飘逸气质。虽值寒冬,它们不甘屈服的苍然身影,仍旧闪着动人的力量。锋利的叶片呈线性展开,边缘粗粝而微微皱起,叶中间一道白色的叶脉将枯黄的叶面一分为二,宛若人生界线。开花的芒穗在风中站立成一片白茫茫的意境,使人不禁想起日本平安时代女作家清少纳言的句子:好似满头白发,呆呆地一个劲儿在风中摇曳,只沉湎在往事的样子,像极了人的一生。 

   不知这是她的叹惋,还是对芒的追忆, 虽然时间已逝,却依然风致成画,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高远况味呢?

   穿过一片萧条的五叶枫树林,我们到达多刺的矮灌丛坡地。白茅丛混迹其间,茜草衰颓的茎叶挂在荆棘上,偶有几粒可爱的小红果缀在上面,让人眼前一亮。

   在坡阴一处洼陷的潮湿地,我们发现了一处芦苇滩,附近出现大片的绿苔。这令我们有些惊异。芦苇这种乡间风物,在我们儿时的记忆中,大多生长在河边,春天抽出新芽, 一旦起身,盛夏之时便是葳蕤一片。人若钻进去,就如钻进了青纱帐里一般隐秘。秋天来了,芦苇开花,深褐色花穗给人感觉既苍茫又厚重。到了冬天,芦穗的颜色渐渐变成了灰褐色,长风一吹,一片动荡。那时干枯的苇叶也纷纷披散,沙沙作响,河滩旷野便一下子富有了野性十足的自然风情。

   犹记乡人在深秋之时刈割苇草,用其茎秆作苇席,晾晒麦子,或者编成茓子,屯围粮食。昔日村中多是泥瓦屋,苫盖房顶的苇箔亦是用芦苇细细编织而成的,冬暖夏凉, 非常熨帖。

   现在,它们再次映入眼帘,是那么的亲切、生动,充满了旧时光阴的温情感。

   临近上午十点,我们已经气喘吁吁地攀爬至疙瘩坡的顶部。

 

 

   风携带着鱼鳞般的阳光,在周围缓慢游荡。风令小山岗上一片土槐林的枝条轻轻摇晃,像是在轻轻摇晃着山野之光,使冬天的温暖光粒纷纷晃动起来。满目的落叶松和错落在坡梁上的侧柏林氤氲的青绿,阔绰地勾勒出一道道迷人的轮廓线。

   空气清透,我们站在疙瘩坡的最高处回望西边的牛心峪。一条主干线从坡脚横穿而过,将两边散落的小村庄紧密地串联起来。村庄后面是迤逦起伏的田畴,一片片,一绺绺, 线条分明地隐于林坡之间,千回百转,又带着一种通达之感。

   林坡之上,是远处横贯而来形成的一大片逶迤模糊的巨大坡影,它仍自由地贯彻着自己的意志,展示出辽阔之美。我望不到它的尽头,只觉得它与苍茫天际衔接住了。

   光线迷离间,我想起了我的故乡洋峪川就在对面代家桥村身后的沟壑方向。大约向西南越过几道坡梁,就到了一个叫作柳沟村的地方。继续翻越,在谢家岭的坡脑上,就可以看见我们村的后沟。沟底有一个小水库, 沟坡间生长着大片的柿子林、板栗林和槐树林。

   我从前写过南山脚下的许多地方,但我发现自己的脚步似乎永远也丈量不完它的每一个角落。小金所在的张沟村地貌特殊,夹于牛心峪和岱峪之间,牛心峪隔数道梁就是洋峪川的地界,从张沟村口向北走上两三里路程,就是洋峪川最大的网红古镇——焦岱古镇街了。地理上的亲近似乎增添了几分情感上的亲切感,在我的潜意识里,始终觉得小金也是洋峪川道人。

   “对面闪着白光的那条路的背面,种了四百多亩的油菜花,今年春上的时候,你们可以再来,景色一定非常壮观!小金背对着我们,指向对面的坡梁。交错起伏的坡线在他的手臂挥动之间,似乎一下子动了起来。

   “哦,真好!有人不禁发出了赞叹。

   “你们看,南边和疙瘩坡连接的那个高坡是曹坡梁,翻过去可以到牛心峪的下湖滩村和上湖滩村,再过去就是大河村,景色更美!

   小金又指着南面那个高高的山坡向我们介绍着。因为我们所处的地方有些逆光,所以看见曹坡梁的坡脊是泛着耀白的,那上面树木的影子却是黑褐色的。落尽了叶子的树林将黑褐色的躯干伸向天空,枝枝交聚,积攒成越来越多重叠的黑,如泼墨般,间隙里的黑,洗出了透彻的空域,呈现出一种萧疏之美。

   “曹坡梁的东边有一个山沟,住着一些人家,我们这里人习惯称其为寺沟。寺沟以前是个行政村,还包含我们村东面的草沟村, 现在两村合并,寺沟村就归属于小寨镇小寨村了。沟里有座小寺庙叫蟒洞,后来因为岱峪川道的水泥厂开山取石,蟒洞就不在了。村人就在小寨村的山梁上重盖了一座小庙, 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二,那里都会有庙会,周围去的人不少,很热闹的。他仍在意犹未尽地给大家讲述着自己的家乡。

   冬阳铺洒暖晖,我们脚下的乱草滩泛着可爱的白光。周遭成片人工种植的白皮松林、毛栗林和槐树林所覆盖的坡地形成了不同色彩,光色鲜亮地涌入我们的视线。

   在一面向阳的坡野上,一片山茱萸林与我们邂逅了。黑黢的枝干上缀满了绯红的果子,繁密一片,如串串红玛瑙张扬枝头,又似无数闪亮的小星星挂在山坡上,别有一番风味。走近了去看,只见山茱萸的果粒已经完全风干,瘪瘦的果肉皱缩成一团,表皮纹理纠结,沟线深陷。

   我们被这野趣横生的山果所吸引,欣喜之际,纷纷散入山茱萸林中观赏。有人因为好奇就忍不住从树上摘下几粒,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尔后,又吐出,说是味道又酸又涩, 随之作出一副难忍之状,引众人哈哈大笑。

   “这可是一味子好东西哩。小金的堂哥忽然开了口:山茱萸的果实,我们这里的方言叫作肉枣,能活血化瘀、补肝益肺, 属于中医理论中的一种温阳药物,还具有抗菌消炎的功效。乡里人栽树,可不是白栽的喔!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些树是先开花后萌叶的那种。春天的时候,这片山茱萸林的枝头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朵,香气扑鼻, 传得很远,整面山坡都是香的了。 

   我们看着这个男人,他俊朗的脸上带着笑容,眼神里全是山茱萸的花香,让我们瞬间觉得春天的芬芳重返人间。

   “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采摘一些带回去泡水喝。这些果子在我们这里算不上是稀罕物,多摘些吧!他又补了一句。

   他的话让我们想起刚才在半山腰途经的那片野生核桃树坠落的许多果子,皮层脱落, 肉质已经腐烂,踩一脚上去,立刻变成一片黑色的碎末。乡间多野果,乡人见怪不怪, 自己采一些,给野兽和鸟类也留下一点。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昭示着最为美好的朴素生活。

   当我们走出那片可爱的山茱萸林的时候, 骄阳披散,四周树木的身影开始绰约起来。视线之内,山坡纵横交错,沟壑幽深静谧, 大自然的慷慨馈赠与我们的欣然摘取,瞬间融合成一股股暖色气流,在四野流淌。

 

 

   我们在坡顶逗留了一阵子,有人提议从草沟后面的坡梁上返回。小金与堂哥仍旧在前面带路,一行人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徐徐而下。

   倔强而生的野燕麦草现身野径,努出明晃晃的一大片。人踩在上面,感觉脚下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毛茸茸的。一只鹞子从我们头顶振翅飞过,它那悠然扇动双翼的样子,让人心中顷刻生出了时间的缓慢流动感。四野阒然无声,人走,景移,唯寂静不变。我们在沟坡间行走,深感这里的冬天幽静。

   沟谷再次敞开,从高高的坡台上俯瞰下去,深深浅浅,宛若大地之纹。村落的样貌渐渐从皱纹间裸露出来,房屋聚集如积木, 在低处坐落成一种自给自足的安静生活。

   我们走在松软的枯草地上,感受劲风振衣带来的舒适快意,尽情呼吸空气中散发出来的某种无以名状的山野气息,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在沿路的侧柏树上大家又采集了一些深褐色的柏树壳,有人说此物可以安神助眠,亦可研磨制成香粉平心静气。这时,有人又意外捡得一根豪猪的硬刺。豪猪在这里出没是常事,它们喜欢安逸,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将背部和尾部的棘刺全部立起来,然后把头低下,让整个身体包裹在棘刺之中,以启动天然防御机制。它们的刺很容易脱落,如果不是因为它的粗壮,我们差点就以为那是一根从刺猬身上掉落的尖刺。

   道路在坡线处左拐,右拐,走了一段, 又走了一段。在一个急转弯的倾斜地段,坡面猛然收束,耸起的一道窄长坡梁,将草沟村与张沟村分别隔在东西两侧,泾渭分明。

   我们下坡的路线继而转向这道坡梁的左侧。

   鸟巢的出现,既是树木的风景,又是树木的生命。它们在这个冬天的小山沟里,显得具体又抽象。具体是因为树叶殆尽,野境空旷,一个个巢穴赤裸裸地暴露在天空之下, 那么清晰,仿佛一个个黑乎乎的球体,毛茸茸的,坐在树杈之上,看起来比人的脑袋还大。抽象是因为你永远也不能触碰到它们,更无法窥探它们的内部世界。你只能久久地抬起头仰望着,依靠视觉获得的经验去充分发挥个人的想象力,想象着它们神秘的巢窠里面会不会泊着几只泛着青光的鸟蛋,它们能否在明年的春天破壳而出;如果幼鸟降生,它们的父母将会怎样用心地哺育它们。这些都是个人对于自然界的主观判断,往往带有一厢情愿的色彩与成分在里面,既美丽又空茫。

   与村为邻,于野而居。众多的鸟巢藏匿在白杨树上、柿子树上、皂角树上、梧桐树上、老槐树上和老榆树上,像散布在村庄、沟野间的窅深眼睛,黑洞洞的,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万物缄默如斯。万物在它们的深邃透视之下,各具生命情态与活动印记。

   时间在这里慢了下来,静谧的空气里似有纷扬的不易觉察的冬天之屑,一步步引领着我们走向它的内部。

 

 

   午饭是在小金族中的一位叔父家吃的。

   老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款待我们,桌子上每一道菜品的火候,似乎都恰到好处,乡村的气味、四季的气味,尽在一盘盘一碗碗鲜美的食物之中。刚从西安赶回来的大堂哥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白酒,给大家一一斟上,喝酒就成为这个小山村最火热的一种生活场景。人们边喝边谈论着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在酒中进行着交流。那时,这个偏居一隅的小山沟,正被冬日的阳光照耀着,风如游丝般在光粒中游荡。那样的天气很适合讲述,讲述让人们变得异常兴奋。在那些被讲述的认识里,夹杂着某种幻境般的因子,人们的眼里含着恍惚的雾气,言语醉醺。在这个狭小的村落空间里,每个人试图通过方言, 获得精神意义上的宽厚与广阔。土气的方言里,隐藏着最为朴素的古老文明,传递着人对自然的归属感。在场每个人的心中还住着淳朴的坡地与迷人的树林,沟底那条已经干涸的溪流还在心中回响,这是一种对原始生境的敬畏。

   小金的婶娘与堂姐端来了筋道可口的手擀臊子面,她们的忙碌使生活具有了某种浓重的仪式感。屋里屋外都让人感觉暖烘烘,其乐融融。主家热情,客人知礼,连同小金的其他族人,室内一下子围坐了二十多人。寂静的村落因为我们的在场,有了片刻的热闹。

   小金告诉我们:像这样的聚餐,他与他的族人们几乎每周都会进行一次。在外奔波的亲人们不约而同地从城里赶回来,聚到一起共餐,大家都很珍惜这短暂而美好的时刻, 不求饭菜多么奢侈,为的就是心中的一份乡情。

   “故土难离啊,外面再好,也不如我们乡下好。回到这里,人的心里很踏实!席间一直在一旁默默添茶水的一个族人说。他是常年在外工作的小金的一位小叔父。

   “这人一过四十五岁,就开始念旧了, 会经常想起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砾。想着想着,车一开,就回来了。大堂哥也在一旁喃喃道。

   “是啊,是啊,农村就是我们的根! 陪我们爬山的堂哥也跟着念叨:一到周末, 就想着回老家,要是有事耽搁回不来了,心里就会觉得空落落的。 

   “这就是骨子里的乡情了。小金说着, 他将一根烟递到满头堆雪的叔父手里。老人话不多,一直在认真倾听,他仰着头,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口,然后从嘴里吐出一串圆圆的烟圈来。烟气袅绕,在屋子里淡淡弥散……

   不久,人们都沉默了。

 

 

   下午,小金带我们在村子里转悠。

   张沟村树木杂生,从来不缺薪柴,许多人家的屋檐下都整整齐齐地码着硬柴垛子, 堆至半墙之上。柴垛一律露出白茬,茬口呈圆锥截面状,清晰可辨的年轮在日光下泛着木质的安静光线,像是陈述着山沟人家简单幽居的宁静生活。

   我们感叹着世界对这里的影响,也感叹着变得越来越相似的世界在山沟的深处,还有着它的某些迥异,这算不算是一种乡村弥足珍贵的安慰呢?

   有人在屋后的半坡上翻地,一块块黝黑发亮的泥块紧密排布,层层叠加,远远望去, 像是身后翻涌着起伏的波浪,极具流动的美感。有人在自家门前整理菜地,问准备种什么。

   答曰:春上种些土豆。

   他们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很本分, 弯腰劳作的样子看起来很闲散,很悠慢,仿佛旧时光阴里的一段留白,充满了土质的劳动味道。我若有所思: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柴垛的存在,使炊烟成为乡村最具有形的事物; 正是因为这些土地和劳动者的存在,使这个拙朴的小山沟变得这般的古意丛生,令人倍感熨帖。在时代变迁的过程中,我们一边享受着,一边遗忘着,身边可供回味的事物似乎并不多。迅疾发展的今天,悠慢来得如此可贵。悠慢生了灵魂,记忆之中悄然泛起的那种古老的熟悉感,就像一种血脉,带给我们的精神启示,大概就是乡愁的部分。

   在乡间,似乎只有土地还在深情地表达着一个村庄的历史文化。现代文明在这里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与农耕文明相互杂糅与交融,新旧文明的碰撞冲击着这个小山村的古老文化。也许古老这个语境刚刚过去不久,一些房屋和乡道从它的语境中走了出来,世界在这里似乎得到重塑。古老意味着一种安静、缓慢之美,它没有排斥现代文明,我们所仰视的那些交错盘绕的坡梁, 正被一道道沟壑切割着。沟壑在切割那些地理的同时,也创造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文化。沟壑之间散发着乡村特有的凛冽气息,那些褶皱在向我们展现一种与世无争的静谧境地, 隐藏着适合庄稼和树林生长的坡地,它们使乡村拥有了自然的生机。

   已近黄昏,太阳的热力开始消减,它那最末的光四散各处,随着空气中的微弱暖意渐渐散去,暮色从远处铺盖而来,压迫山沟。

   一处废弃的场院和被抛却的生活日常出现在我们的时间里,令我们感受到了强烈的命运感。长久没有生命气息的滋养,它的空间里夹杂着一些伤感的东西,充满了岁月的落寞与陈旧。我们走近它并静静仰望一棵树冠硕大的皂角树。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荚果, 像落下一层厚厚的寂寞,它们随意地散落, 与泥土亲密,与枯草、瓦砾为伴。高大耸立的皂角树,树身粗粝,苍老;枝干遒劲,曲虬盘伸。它俨然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一动不动地驻守在这里,岁月在它的身上注入了慈祥和悲悯,也浸染了风霜和年华。

   距离皂角树不足百米的地方,伫立着几株苍劲的国槐,树冠一律高张,树身黑皴, 分枝深苍,向我们展示着一种古朴的、令人心境开阔的生长姿态。仰望它们,我感觉自己正在仰望一种乡村的孑遗文化,它们的坚守,具有时间的肃穆之气和隐喻性。

   我问小金:这些树有多少岁了? 

   “不知道,大概三四百年吧。小金有些不确定:据族里的老人们讲,我们金姓人家是从汤峪镇的金家庄迁移至此的。我们这一支,到我这一辈,有六七代了。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有些空茫:树比人诚实,它们替我们守护村庄,永远也不会抛弃自己的故乡。 

   说这话的时候,小金的表情有些凝重, 似沉湎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又或者是对脚下这片土地未来命运的思索之中。

   他陷入冬天的深思里……

   暮天张开了触角,将它的幽玄大军引入村庄的内部。缕缕青烟从沟间升起,悠慢地传递着一段小村庄的宁静时光。树影逐渐暗下来,树的深处便是人家,地的尽头便是高坡,坡上是黑色铁艺般的疏树林。树梢之上, 是微茫的幽蓝色天光。

   我忽然明白:原来村庄在等着我们,沟坡就在那里,风景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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