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发展机会多,潜力大,是每个求职者的优选地。我姐姐自二十岁,就开始在这个城市奋斗。我姐更像这个城市的虔诚使者,把深圳龙岗当自己生存的根本依靠。还未毕业,姐姐常嘱咐我,要去深圳发展。毕业后,我听了姐姐的话,来到深圳。我买了火车的坐票,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七点多到达姐姐所在的厂房宿舍。
姐姐和我说,她宿舍不够床位,租了个房间。租的房子,为民房, 共五层。房间在五〇一,在顶层。我和姐姐说,自己的公司在福田区, 在租房地方去那边上班可能有点远。姐姐应道,没关系,在这上班,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反正有地铁,很快就可以到。如果在福田租房,价格翻倍,我们租不起。我沉默。吃完早餐,我和姐姐一起坐公交车到了租房的地方。房子外墙的瓷砖,颜色多样而暗沉,看上去和现在的装修格格不入。但恰似这装修,我像是瞬时回到了深圳前些年的时候。我似乎可以看到,一个个进进出出的人,在繁忙的动作里,给自己留下最清澈的充实。沿着宽敞的水泥路,到了门口。有门禁,需刷卡。姐姐刷得滴一声,不锈钢门像个听话的孩子,立马张嘴说出实情一般。楼梯,是水泥地,略显狭窄,只够一个人通过。我和姐姐走到了顶楼,疲软如橡皮泥。目光,像个饿了的孩子,极力搜刮家里的食物。一个个查看,长廊尽头便是租的房间。房门,不大不小,立于原地,显得慈祥。蓝色的门漆上,几处破裂,像是被晒伤的脖子,开始起皮。打开房门,进到屋内, 像是见到了呼唤自己奋斗的朋友。朋友的眼神,泛出露水般的光亮和丛林般的深厚。房间,布局简易,卧室加厕所。站在里面,极其逼仄,仿佛心被一个巨物堵住。一张低矮木床,靠墙而躺。墙上的白灰,百分之七十近乎脱落,像是被前些年在这奋斗的人, 用双手一点点捞下的。捞下一层白灰,就捞住了一层的生活。床的对面,是一个家用小冰箱,像个小朋友,在原地玩耍。一根绳子, 跳跃在两堵横墙之间,服务衣服的干燥。往里走,可以看到一个洗手池。洗手池的尽头, 便是卫生间。卫生间,狭小得像个随意画的正方形。姐姐观察了我的表情,用深圳过来人的口吻和我说,每一个在深圳打工的人, 都是这样过的。不要觉得寒酸,在外就是要省,不省就没钱,相当于自己赚的钱又还给老板了。姐姐的话,更像是从无数个在深圳奋斗的人,统一向我说的,黎明般鼓励着我。我的心,顿时开了,枝叶般明朗。
简单收拾,洗漱完毕,就要为明天的去做准备。去似乎不是动词,更像是信念编织出的血液般的名词。这个名词,像个巨大的藏宝盒,窝在每个人的步子中。每个人都在为去做准备。仿佛没有准备好,就要被奋斗的巨大气息吞噬一般。每个上班的人,都在上班前一天调好闹钟,像是给一个整齐的队列,设置统一的口号。每个调闹钟的动作, 乐队般宏伟。闹钟调完,手机充电,便跟着宁静一起入眠。没人敢怠慢宁静的宽容。怠慢宁静,就是怠慢生活的宽裕。每个人的睡眠, 海洋般壮阔而嘹亮。我似乎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的气息,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靠在岸边, 入睡。
天亮了。朝阳,柔和,清新,远远地照射着城市,就像是远方来了一群敲锣打鼓的人。各种声音,渐次响起。隔壁做早餐的声音, 叮叮当当响起。汽车喇叭声,鸟鸣般清脆。生意人的吆喝声,以匀速漫过车声。朝阳, 照在各色的脸上,戴眼镜的脸庞,裹着布的脸,滋润的脸,略显干燥的脸。每个人的表情各异,像凡·高的画。但往里看,就像游泳钻进河的最深处,就可看到一个统一的内核:生存下的奋斗。各色的背包,像一个个生活的压力,坐在每个人的后背上。背包, 大多装着午饭。姐姐总和我说,自己早上早起, 做点菜和饭,放包里带去公司。我也试了试, 虽不是很好吃,但也凑合。每个人的包里, 除了午饭,还装满了前行的伟岸。我跟在别人的身后,跟着跟着,我像是进去了他们的包里。我看到了无数道悠远的光,从远方的地平线,投影般照到我的额头,鼻子,脸庞, 嘴巴和每一寸肌肤上。我跟着到了早餐店, 店铺像会自动叫我吃早餐的一个亲切的爷爷, 张开牙齿脱落的嘴巴,眼神充满了爱惜身体的意味。我这个陌生的深圳人,站在他们身后,像一滴难以溶于水的油。我左飘右飘, 总找不到站稳脚跟的地方。为了融入集体, 我装成在深圳待过很长时间的人和老板说, 来两个烧卖和一瓶豆浆。我又跟在他们身后。但我好像迷茫了。买完早餐,刚刚的那些人似乎突然消失了。只能看到不同的人,走在不同方向的路上。我查询了去公司的路线, 先坐公交,再转地铁。我按照导航提供的路线,在对应的站台等车。站台早已站满了人。人们脸上的汗水,米粒般晶莹,泛出动人的光。我站在人群后面,像个上课迟到的学生。马上,车子,像个优雅的女子,摆动着身姿朝我们走来。每个人都做好准备,早点上去, 找位置坐。但深圳是文明城市,每个人都自觉地排队。衣服的各种颜色,穿在一条线上, 像首节奏舒缓的诗。司机的催促声,像是把绷紧的弦拉到了极致。司机,像是每个在深圳奋斗的人的监考老师。他监督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到了公交车上,车内寺庙般寂静。每个人都像是到了一个圣地,都遵守着内心的道义。坐着的人,把背包放在腿上,用手捂着包,眯着眼睛打盹。站着的人,目光坚定而迷离。我站在车上,对一切充满好奇。我看着外面的高大建筑,像是看着儿时从未买过的玩具。我像悬空在车内的一串钥匙, 发出丁零零的响声。到了转地铁的车站。一大群人,开闸一般往车门泄出。步履,如龙卷风拔地而起,向地铁站跃去。我看到,步子刮起的风,迅速集聚,而后烟花般绽放。每个人的步伐,明灯般丈量着每一寸土地。每个人都到了地铁站,站在了对应的地铁站台等。等,于每个人,是一种巨大的奢侈。每个人都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到达公司,准时上班。地铁哗哗靠近站台。所有人的目光, 如激光般照射在地铁的身上。我坐地铁的站台,是起始站,车上空如袋子。我和其他人都抓紧时间上车,抢到一个好座位。每个人,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的看手机,有的抓紧时间眯会。随着站台越来越多,车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外面的人,如涨水般灌进车内。有的进不去,就被工作人员塞进车内,像往装满东西的背包里塞一件棉袍。我坐着,像是脱离了位置,被抽成了真空。我眼前挤满了无数双手和脚。各色的脸上,都沉淀着奋斗的朴实。朴实,花香般铺满地铁深处。手和脚,安静立于原地。一只手抓着安全柱, 一只手垂落像极了生活的样子。各种鞋子, 表情各异,尤为壮观。车内虽人多,但异常安静,每个人都在为安静努力着。我看到一个少年,中等身高,体型偏胖,穿T 恤和长短裤。背一个书包,手里捧着一本书。看不到书名,我想站起来看看,但却无能为力, 我无法在人群中穿越两米的距离。他神情专注,像个科研的专家。我被他吸引。他的书本, 和奋斗的气息,融为一体,像首经典歌。
一个半小时,把我送到了福田。每个人都纷纷朝着自己的公司散开,像是无数颗种子,撒在土壤。终点站,更像是一个庄重的送行人。一天的去,也就在终点站结束。一天工作结束后,每个人又都赶往地铁站,准备回家。回,从日落中升起。回家,像是考试结束铃,提醒着每个回家的人。我继续跟在人群后方。我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人们的神色,轻松自然,像是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但不表现出来。步子,窸窸窣窣,节奏有致。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步子,清澈自己的天空。
每一天的去与回,撞钟般厚重。生活的丰饶,在每个人的前行中,异常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