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看到这样的春天—— 一个破败的院落,铁门紧锁,锈迹斑斑, 断墙残垣之间摇曳着狗尾巴草,几间不辨颜色的房子,房顶上也是高高低低的杂草,门窗东倒西斜,不知是何年所建,也不知主人去了哪里; 就在这荒凉的地方,却有一树桃花逸出墙外,那簇簇粉红妖冶迷人,宛如一个面颊绯红的羞涩少女,兀自出落在这样的地方,是那样的不合时宜,谁见了都为之惋惜。然而,这也是春天,春深似海是春天,斑斑驳驳中一枝独秀也是春天,春天不会按照人的想法布景,真实的春天也总有点残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句里的桃花,已经笑了千年,还在迷人地笑着。
我们不必追问房子的主人去了哪里,不必猜想当初他们的生活多么优雅浪漫,也不必为这破败的房舍院落而难堪,因为所有这些转眼都将成为陈迹,而这树桃花却年年春天像火炬一样噼里啪啦燃烧着,照亮这沉寂的院落,照亮行人的目光,照亮周围的天空;春去春又回,回不来的还包括人们起起伏伏明明暗暗的心境。
我常常看见这样的春天——早春时节,如果到城外散步,走着走着看见一些枝杈光秃秃的大杨树,这里是寂静的,难得的寂静,与树在一起,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手扶在树干上,能触摸到树的心跳,树的汁液在看不见的地方奔涌,脚下感知到大地的心跳。此时此刻,人和树都按各自的姿势活着,都自由均匀地呼吸,是何等放松舒适。虽然树枝上一点发芽的迹象也没有,树身皴黑,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很多细细的枝条在微微颤动。不用说,淡淡的春意已悄悄在上空萌动了。
如果继续往野外走,更多的惊喜在后边——远远看去,有些杨树上竟然长满了肥硕的叶子,叶子竟然是青灰色,像一幅幅浅淡的水墨画,你以为看花了眼,而继续走继续看,才知道那真是叶子,每个枝头都挤挤挨挨,枝丫更加弯曲——那是会飞的叶子,也是会唱歌的叶子,只不过这些叶子换成了鸟雀——一树树灰喜鹊,不过此时它们都静静的,我也静静的,谁也不说话——春深不知处,真的, 只有到野外,才能发现不一样的春天,这样的春天类似于童话——走在这以成千上万的灰喜鹊为叶子的杨树林,除了童话,就是梦境, 然而这又是现实,千真万确的现实!在这里, 谁都会聆听到大自然赐予的福音。
这景象我遇见并非一次,每次都久久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内心无比欣喜。
同样,也不必问这么多灰喜鹊哪里来的, 她们为什么一大早就聚在一起,又为什么不说话,她们在等待什么,自然界的神秘面纱, 我们永远也不可能都揭开。然而,这样的遇见本身就是美妙的,这样的遇见多了,人生就变得无限美好。
我常常看见这样的春天——在衰草连天的枯黄中,往往有星星点点的绿意,此时万物尚在沉睡,不远处或许还有积雪,这若有若无的浅绿则是野草们尖尖的嫩芽,你心中自然会涌起惊喜,因为这野草对应了你心灵的某种期盼——北国的冬天太漫长了,色彩也太单调了,现在,竟然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力量抢先突围,那么,这就意味着春天已悄然莅临。
少年时,我常独自走在乡村的荒草野地里,漫无目的,寒风肆虐,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只希望在荒败中看到一点生机,当我突然发现了衰草底下的点点新绿——有些野草在冬天竟是不死的,怎不为之惊讶?看起来我在踏冬,其实是在寻春,我看到了冬天里的春天, 也隐约听到了冬天的堡垒在倒塌前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倾覆断裂之声。
当然,我还会看到这样的春天——春寒料峭时,迎春花急匆匆地开了,开得急促, 开得黄艳艳的,站在街头,不得不替她们担忧, 因为这是气温最不稳定的时候,忽冷忽热, 乍暖还寒,说不定刮来一阵冷风,她们单纯的热情将被熄灭,然而,还是有迎春花在不断地站出来,要拼力抵制着什么。当穿着棉衣观赏这些冷呵呵的花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然而,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她们的开放,尽管她们瑟缩着,她们都挺过来了。
迎春花报告的春天,也许还有点瘦弱, 单薄,娇嫩,然而这也是春天,也更显得可贵。
每每看到迎春花,我就意识到,春天就是这样一点点坚持着熬过来的,正如很多怀揣梦想的人,在无助和无奈中,在绝望和纠结中,咬牙坚持,希望就在前边。
多年来,我一直耕耘着老家的几亩薄地, 每每小麦春灌时,我就顺便点一把火,把地头的野草枯柴烧得干干净净,既然是春天了, 就一切重新开始,天地都空出来,干干净净的, 迎接春天的隆重登场。烧一把野火,就是告别昨天,奔向明天,我好像又重回青春时代, 心里无比酣畅激动。
(发表于《参花》2023年,8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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