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习习,桃红柳绿,在莺歌燕舞之间,老家的小院子里又传来了“扑哧扑哧”的声音,一位乡村木匠浑身上下落满了木屑。只见他拉开弓箭步,前腿弯,后腿撑,腰部稍微前倾,双手平端刨子,十指紧扣刨沿,用力推刨。
随着他娴熟连续的动作,一串串刨花打着卷儿从刨口中吐出,在眼前轻轻弹跳、飞跃一下,便以优美的弧形曲线,轻盈地落到地面,层层叠叠的刨花堆积如小雪山。随之,一股股迷人的木香升起,弥漫在农家天井的每一个角落……
以上是我儿时无比熟悉的场景,如今却只能偶尔在梦中呈现。那从木匠师傅的刨子里神奇涌出的刨花,如瀑布,似卷云,薄如蝉翼,芳香四溢,曾给我们的童年带来过无穷的乐趣。也许现在的孩子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刨花,有必要科普一下。刨花,顾名思义,是木匠用刨子在木头上刨出来的薄片,弯曲叠卷,形似花朵,因此叫作刨花。打小时候起,我就对刨花情有独钟、很是着迷,觉得它们一片片、一朵朵的像可爱的小仙女,薄薄地卷着、调皮地跳着,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蕾,又似淘气十足的精灵。
那年头,木匠被称为手艺人,父母常教育我们说:“不好好读书,将来没出息,就学个木匠手艺混饭吃!”可我倒觉得木匠挺能干,全庄也没有几个。印象中,刘姓一家基本都是木匠。我们常去刘家玩,看那一屋子的木匠工具,诸如斧子、刨子、锯子、尺子、墨斗、凿子,等等,一件件被磨得滑溜溜、油光光的,仿佛被岁月打了一层浆,每一样都有神秘莫测的力量。其中,刨花的“制造者”刨子对我诱惑很大。记得小学课堂上,老师让我们猜一个谜语,谜面是“奇怪奇怪真奇怪,脊背上冒出花儿来”,打一木匠工具,我能一口报出谜底——刨子。
用刨子刨花的目的在于使板材变得更加平整、光滑,这也是木匠的基本功。老师傅刘延山是庄上带徒最多的木匠。他有过一只红木刨子,据说是祖传的宝贝,表面特别光滑、油亮,刨口锋利无比。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非一般人能轻易使得。他推刨时,手眼身腰步协调动作,富有节奏感,能让我情不自禁地望上半天。老刘刨出的木卷从刨子“脊背”上的孔缝处飞出,白花花,香喷喷,好看又好闻。多年以后,我一吃涮羊肉,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老刘师傅的刨花,二者是不是太像了?
想当年,农村人打家具、修木船等,都得请木匠。木匠一上门,少不了刨花满地、木香弥散。槐树的刨花气味微甜,桑树的刨花带着泥土的芬芳,柳树的刨花略显苦涩,松柏的刨花有股松香味儿……不同木质刨出了不同的花香,每一种都能使我沉醉、入神。
过去的乡村,柴草也是金贵的,刨花是上好的柴火,不容浪费。我最乐意替母亲“收集”刨花:用一只柳编的篮子装满刨花,使劲儿压实,愈满愈好,然后倒进锅屋的灶膛边,引火做饭的材料就有了,我也顺带弄了一身青草和野花杂糅的刨花香。有一次,我竟在一群木匠钉船(新打一条船)的刨花堆里睡着了,梦见刨花自由铺展着,随心所欲,松软飘逸,它们飞舞着,飞成了家乡天边的云彩。
炊烟袅袅中,大地一片丰收、欢乐的景象……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家家户户的家具都买现成的了,加之老木匠相继作古,木匠手艺无人肯学,故乡的木匠近乎消失。镇上仅有的一家木器店也全用机器代替人工,基本不见老式木匠活儿的踪影。唯有清香扑鼻的刨花还时常像彩云一样在我梦中美丽,我知道,刨花飘香的岁月,早已沉浸在我的脑海,镌刻在我灵魂深处。
(发表于《参花》2023年,1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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