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旅行,我是不折不扣的热爱者,久居小城犹如井底之蛙,却热羡着那些行走于旅途之人,常常在地图上一遍遍地用指尖丈量远方,深夜里翻出泛黄的回忆来细细咀嚼、回味。
一
傍晚,远山衔着夕阳,灰扑扑的小城车马叮当,烟火漫卷。
那时依稀还很年轻,正是不知天高地厚之时。一天,先生的朋友组团去旅行,邀我同行。组织者鹏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同行的人里有一位年轻小伙子叫邓邓,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鹏哥的女友燕子是一个小眼睛,单眼皮的姑娘。我们一行人,五男两女,在暮色斜阳里直奔张家界而去。
车子走的是国道,一路颠簸在大山之中。我和燕子坐在前排,鹏哥和邓邓轮流开车,其余几个男人窝在后排一大堆帐篷装备里睡得东倒西歪。
山峦如黛,我们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一路向西,向西,在崇山峻岭中摇晃了一晚,终于在午夜抵达了目的地——慈利万福温泉。
正是十一月的天,更深露重,寒气逼人,温泉里却一片水雾弥漫。赤脚踩在鹅卵石上,穿行于白雾之中,仿佛闯进了一个童话仙境。巉岩壁石间,幽幽暗暗的林子里,古香古色的廊桥畔,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泉眼。有的冷溶溶地被廊桥环拱,有的在林子中冒着气泡蒸腾翻涌。
夜已深,游客都已离去,园子里静悄悄,只剩下我们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我和燕子换上泳衣,在池子前踮起脚尖试探。
这时,鹏哥早就瞄好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卵石池,呼唤着我们。我和燕子奔至池边,籍着暗夜的掩护,褪掉毛巾,如人鱼般哧溜一声滑进水里。一路上,我和燕子早已熟络。我们在温泉里尽情嬉戏着,享受着无边的夜色。
幽邃的夜空下,星星点点的灯火掩映于林间,万物沉醉。
泡了一会儿,大伙儿都嚷嚷着饿了。于是,我们起身跑到唯一开门的保安亭前,软磨硬泡,将他仅剩的几杯方便面买回来,躺在温泉边,一边吃泡面,一边看星星。
已是万籁俱寂,我们低低地说笑着,生恐惊扰天上的星辰,悄悄地换好衣服,一溜儿直奔宿营地。
夜已深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曙光却迟迟未至。
我们来得实在太晚,在黑魆魆的帐篷堆里找寻半天,竟然找不到下脚之处。忽然,鹏哥灵机一动,找到一眼干塘。还别说这干塘,四面无风,正好扎营。主意一定,男人们七手八脚地动手搭帐篷。我和燕子帮不上忙,只得在一旁默默祈祷:千万别下雨,一下雨我们就变成“池中鳖”了。
多年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南山牧场的高山草甸上宿营。那时,也是“野旷天低树”之夜,漆黑的苍穹之下,我们身旁静静矗立着几顶空帐篷,一直不见来人。直至半夜,在梦里,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披着一身寒气归来。被吵醒的我嘟囔了几句又沉沉睡去。
我想,是否那晚的我们在某一刻穿越时空,抵达了十多年后的高山之巅,与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自己陡然相逢?
次日,一觉睡至日上三竿,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唤醒。翻身爬起,拉开帐篷一看,漫山遍野都是五彩缤纷的帐篷。最抓人眼球的是山坡上矗立的一座二室一厅的豪华帐篷,吸引了无数驴友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临近中午,山谷里四下炊烟袅袅。我和燕子一点儿也不用操心。鹏哥是个户外高手,不光带上了锅碗瓢盆,就连液化气灶也带上了,只差没把家里的厨房搬来。因为有这么多男士在,我和燕子只需负责打水,剩下的工作全部交给男人们了。
等开饭的时间,我们溜达至那座“别墅”前。主人正摆开桌椅准备开餐,见状热情地招呼我们入座。我和燕子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一溜烟跑回属于我们的塘眼,甘心情愿地当两条干涸的鱼。
美味大餐很快出炉了,鹏哥做的豆腐鲜嫩可口,邓邓炒的鸡蛋像模像样,打开带来的卤牛肉,再涮上一个蔬菜火锅,我们一齐举起杯,朝着山上山下大声欢呼着:干杯!霎时,群山万壑中素不相识的驴友们也齐齐山呼回应:干杯!
趁夜深人静之时,我们悄悄拔营前往张家界,准备开启第二日的山水饕餮大餐。
一路上,鹏哥不住念叨:张家界的风景美则美矣,没有徒步穿越,真是遗憾。而我却觉得一颗心早已经丢在那梦幻般的温泉之夜。那场时光里不经意的邂逅已深深地刻在心头,眼前的奇山秀水都已只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回返时,我们走的是高速。夜半时分,雾气上来了,汽车恍若漂浮在云雾之中。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鬼魅般疾速后退。能见度迅速下降,百米开外的车灯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红点。鹏哥小心翼翼地跟着大货车的尾灯走。其余人早已入睡。我一边不停提醒着鹏哥小心开车,一边凝望着窗外的云雾迷茫,彷佛坠入了无边的梦境。
多年后,鹏哥和燕子虽已分手,但那个奇幻般的温泉旅程却一直停留在我的梦里。即使人生再无交集,但我宁愿相信,有那么一刻,我们也曾敞开心扉,休戚与共,生死相依。
二
有了小卓后,原来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一直念叨着去北海,正好在一个户外群里看到去北海的自由行,我便报了名。
当我们背着帐篷,大包小袋,风尘仆仆地赶到火车站时,才发现队友一个也不认识。为首的领队名叫枯木,长得铜铃大眼,五大三粗,颇有点梁山好汉李逵之风。
这次出行,大大小小二十来人,其他人多少沾亲带故,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一腔孤勇地踏上了暮色苍茫中的火车。
一下火车,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奔向第一站——银滩。
海在与天相接的地方,海鸟在头顶飞舞,远处的海面上,轮船缓缓驶过,延绵的海岸线一直伸向天边。洁白的沙滩上到处是亭亭的阳伞与身着泳衣的游客。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海,我们挽起裤腿,兴奋地冲向大海,一次次地追赶着海浪,又一次一次尖叫着被潮汐赶回来。小卓踏了一会儿浪后,便一屁股坐在沙滩上玩起沙子来。
午后的太阳如火如荼,我替小卓打着伞,看他在那里忙着砌城堡。小卓将小鱼装入空瓶,埋在沙子里,看小鱼在瓶中惊慌失措地游来游去,乐此不疲。到后来,他索性将自己也埋进了沙堆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烈日当空,饥渴难耐。此时,我瞅见不远处有个椰子摊,便丢下小卓,跑到那边买椰子去。就这么半响功夫的曝晒,回家以后,小卓不光黑了几个度,手上、肩上、脖子上结结实实地脱了一层皮。
日头偏西,海浪渐渐汹涌起来。在银滩虚度了一下午时光后,我们登上了去涠洲岛的渡船。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在太阳的脉脉余晖中,轮船终于抵达了被大海环抱的涠洲岛。
枯木不愧是户外老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我们一上岛,早有几辆三轮车在等着我们。在黑黑瘦瘦的民宿老板阿江的指引下,我们悄悄地溜进了栅栏,一条黄泥机耕路掩映在茂密的芭蕉林中。三轮车突突前行,分花拂柳,抵达一处海湾环抱的民宿。这地方得天独厚,站在门口即可眺望大海,稍走几分钟,便直达一片清净无人的沙滩。民宿院子里栽了一棵菠萝蜜树,树上垂着几颗尚未成熟的菠萝蜜。阿江说,这菠萝蜜不好,还没熟,等你们走时,送几个熟的菠萝蜜给你们。后来,阿江果然兑现了诺言,砍了几个大菠萝蜜让我们不远万里扛回湖南。这是后话。此时,这对朴实的渔民夫妻正忙着给我们做丰盛的海鲜大餐。岛上新鲜猪肉和蔬菜都很稀缺,唯独不缺的便是海鲜。这天晚上,阿江给我们做了满满一桌的椒盐皮皮虾、椒盐蟹、清蒸石斑鱼、海鲜粥。菜式虽然不多,却鲜得我们差点连舌头都吞了下去。
意犹未尽的我站在厨房门口偷师学艺。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阿江的烹调手法非常简单。先将虾蟹简单处理一下,热油下锅炸透,再撒上椒盐粉出锅。清蒸就更简单了,直接扔锅里蒸一蒸,浇上一点酱汁,或是干脆原汁原味地端上来。蔬菜只有南瓜秧。南瓜藤就长在院子里,现摘现采,也不用切,洗洗扔锅里一翻炒就成。果然,高端的食材根本无需复杂的烹饪。
吃了几餐后,枯木大师开始怀念湘菜的味道,决定亲自下厨。他开着阿江的三轮车领着我们直奔岛上的海鲜市场。一路上,一树树累累的菠萝蜜和芒果树让坐在车后的我们连连惊呼不已。
枯木在市场上转了一圈,买了一堆虾蟹,还提了一条奇奇怪怪的鱼回来,叫鲎。据说,这种古老的鱼雄雌从来不分开,一捕捞上来就是一对。孩子们好奇地围着鲎左戳戳右拨拨。这到底是雄还是雌呢?它的另一半呢?在离水的那一霎那,是否就意识到了此生的命运?
吃过晚饭后,我们迫不及待地来到海滩上。这是个小小的畔湾,远处矗立着高高的灯塔,几盏孤灯照着银光闪闪的海面,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海岸。
这时,大人们纷纷在沙滩上寻找位置最好的露营地,孩子们则在沙滩上抓寻被潮水冲上来的小鱼小蟹。
枯木和孩子们凑在一起忙活着。走近一看,原来是在准备晚上的篝火。孩子们四下捡拾着柴禾,捡着捡着就跑到了阿江家为数不多的菜地里。这天晚上篝火燃得很好,火焰在海风的吹拂下跳动着,欢快地舔舐着夜空。阿江的菜地就遭殃了,平白无故地被抽去不少菜扦。星空之下,孩子们围着篝火尽情地跑着,跳着,彷佛要用歌声与欢笑来铭记此刻,铭记这个难忘的天涯海角之夜。
夜深了,小岛,轮船,海湾,都在海浪拍打中沉沉入睡。车旅劳顿一天的的孩子们早已进入梦乡。
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小帐篷内,有些闷热。我索性独自躺在沙滩上,幕天席地,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海浪在耳畔温柔地演奏着小夜曲。海风缱绻而来,满目星辰触手可及。星光与灯光交映在一起,照亮着晚归的渔人。而夜空是巨大的苍穹,将海岛与港湾、土著与旅人都温柔地拢入怀里。静谧的夜空下,时间已凝滞。我痴痴地仰望着遥远的星空,透过无边的黑夜,思绪如野马脱缰,穿越到亘古前。
夜半时分,天空忽然飘过几滴雨水,让人疑心是坠落的星星。我摸了摸鼻尖,赶忙卷起铺盖钻回帐篷去。帐篷内的两个男人早已坠入香甜的梦乡。我将小卓往里挪了挪,紧挨着躺了下去。此刻,狭小的帐篷内,小小的孩子睡在父母的臂弯里,彷佛躺在大海的怀抱里正做着甜蜜的梦。
到了下半夜,雨势渐大。我担心海水会涨至脚下,一夜未眠。
清晨醒来,海水涨上来了,却还在安全线内。沙滩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露还是雨。帐篷防水功能不太好,我和先生的左右两边臂膊都被打湿了。最有趣的是睡在中间的小卓,因着躺在两张防潮垫的中间,后脑勺和背上全被雨水打湿了,脑袋上竖起了一撮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一尾鱼儿。小卓懊恼地摸了摸自己湿湿的后脑勺和裤裆。那迷糊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海在天边,我们的笑声更在海天间荡漾。在岛上虚度的时光里,我们去火山口看火山,去珊瑚礁旁踏浪,去香蕉林里摘香蕉,去浅海里游泳,潜水,或是站在岛屿的最高点眺望一点一点下沉的夕阳。
时光彷佛停顿,在与自然的亲密相拥里,我们沉浸在天地之间,仿佛从未如此相依。
三
整个秋天,这座城市都氤氲着桂花的香气。以至于快要离别之时,我还恍恍惚惚,无法自拔。桂树的芬芳,一路相随,恍惚还在梦里。这难道是一场梦吗?这个秋天,我真的曾经在某个桂蕊飘香的文学殿堂里潜心修行,身旁还有个跳脱少年?
每到黄昏,我们常常在文学院附近的大街上从南走到北,脚下是厚厚的桂花,身体漂浮在香气的云端。有时,深夜的后花园里树影曈曈,我们穿行其中,漫无边际地闲聊。大部分时候,总是小冷在说话,有些迷惘,有些愤世嫉俗,说到激动处,一句脏话就蹦了出来。
起初,我有些诧异。从未见过长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笑起来会露出满口洁白牙齿的少年,竟然老成得像个市井之徒。
“你瞧瞧,从大门口到这,你总共说了二十八句脏话”我不满地吐槽。小冷咧开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没过两分钟,又口吐芬芳。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修正他的想法。
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比我的孩子大不了多少,去有着异于常人的心智。我不知道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曾经历了什么,让年轻的他如同背负巨石。
“跟我讲讲你的过去吧!”拐过一个弯,灯光被抛于黑暗中,我趁机恳求。
“哎!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小冷扭过头搪塞着。
望着阴影里那棱角分明的侧颜,和隐约可见的少白头,我闭口不问。
停了半响,小冷终于吐出一个词来:众叛亲离,却不肯再多说。我想,假如我们不是同学,而是一个陌生旅人,或许他会对我敞开更多心扉。
“高考那年,我买了张车票,将自己一个人放逐到了遥远的云南丽江”小冷终于开口了。
在认识小冷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文学狂热者,没想到小冷比我更疯狂更特立独行。
高中三年,小冷是在对写诗的狂热追求中度过的,不眠不休地疯狂写诗。每天在教室里,在楼顶上,他大声朗读自己写的诗,甚至被人当成疯子。这个疯子原本可以考一所好大学,却在高考那天做了一件天底下最疯狂的事情——放弃高考的作文题不写,写了一篇《我想去北大》的自荐作文。结果,毫无意外,这篇跑题的高考作文得了个零分。小冷的北大梦也破碎了。
小冷最后去了北京一所普通的大专院校,与北大之间虽只隔数条街,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从此,小冷就踏上了一个人的旅行。敦煌、丽江、贵州……大学三年,他的足迹遍布了天涯海角。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包旅行中,他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青春的迷惘与躁动似乎终于平静下来,化作一行行文字喷涌而出。正是这些文字,这些年来不断的创作和发表,才让我们得以相识在这所文学殿堂里。
然而,一个踽踽于路上的少年,旁人只能看到他的笑容,我却分明看到他的迷茫与彷徨,他年轻外表下隐藏的不羁灵魂。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追寻什么,但那一定是能让他灵魂安放之所。
小冷并不喜欢给别人看他的文字。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他的一篇散文,才窥见一些端倪。少年时的校园排挤,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生涯,家庭不睦,高考失利……这个少年一直在历练苦难,也一直在努力成长,超越自我。这便是他不停旅行,也是不断追求的全部意义。
为了这个目标,他一边追寻着月亮,一边努力寻找着六便士。每天下午上完课,他悄悄地骑着单车穿过半座城去健身房打工,晚上九点回来还在网上授课。对文学的狂热追求与生存的压力让这个少年显得如此早熟沧桑。
“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会一个人去拉萨布达拉宫朝圣的。”迷离的灯光下,小冷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看得出来他不会喝酒。把他叫来酒吧是我的主意,显然这不是个好主意。在小小的酒吧里,音乐缓缓流淌。那一刻,我恍惚回到了少女时代。而眼前这个可以在我面前粗话连篇,肆无忌惮的粗犷少年,是十八岁那年遇见的晚霞中的红蜻蜓吗?
小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给我讲旅行见闻和文学梦,给我讲在云南旅行时遇到的一个漂亮的老板娘。那时,他和朋友在酒吧一边弹琴,一边唱歌,唱自己写的诗。这些飘逸的话题让他神采飞扬。
而提及文学,小冷却显得焦虑不安。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文学之路还很长。小冷狂热地做着文学梦,渴望着一夜成名。野心让这个少年看起来如此焦躁,易怒。
我总是安慰他,寻找着说服他的理由。日子一久,这也让他愈来愈依恋。每次上完课,他会跑过来调皮地敲敲我的门,或者给我捎上一杯奶茶。郁闷的时候会约上我去小花园里一圈一圈地散步。有了新的文章创意,也总是第一时间与我探讨。
大多数时间,我们相安无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毕业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们正坐在房间里聊天,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忽然,门铃响了,从猫眼向外看去,是班上一个漂亮的女同学。那一瞬间,小冷忽然慌了。原本可以大大方方开门的他却一把将我推到房间里面。那一刻,我哭笑不得。我分明看到了一个少年的青涩心思。是大大方方地介绍深夜对坐的知心姐姐,还是在漂亮女孩面前保持纯情少男的人设?
在那个初冬的夜里,小花园迟开的桂蕊结下淡淡的忧愁。我徘徊于树下,不停伸手拥抱着虚空。
分别后,小冷又写了一篇文章,在文章里他一如既往地热烈。
“在拉萨的午夜街头,在雄伟的布达拉宫前,我向远处万年不化的雪山与亘古的念青唐古拉山叩问生命的意义,那悲壮的呻吟,照见了灵魂的所在。跨年夜,零点的钟声响了。我忽然想起远方的明姐,忽然很想打电话给她……”
很显然,跨年夜还未到,这只是一段臆想中的旅行。小冷从来不叫我姐姐。那些字眼一字一句地叩击着我的心,湿润了我的眼。人到中年,我从不轻易流泪,此刻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试着说服自己,肯定是杯中的水汽所至。
泪眼模糊中,我忽然想起了学校组织游学的那个夜晚,在偏远的梅山山寨里。夜半,还有不少同学围在湖边唱着卡拉0K。我所居住的吊脚楼正与屏幕隔湖相望,嘹亮的歌声飘过湖面来。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有人引亢高歌,唯独没有小冷的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下,我不禁少年心性大发,在手机屏幕下打下几行字:“唱一首歌吧,就当是送给我的。”
从吊脚楼里往外望去,湖面上波光粼粼,烟雨凄迷。一些光影伴着红色的火苗在湖畔摇曳,如梦如幻。
我凭栏远眺,转瞬被山中寒气逼退进屋。躺在床上,侧耳倾听,有人在低唱《恰似你的温柔》,有人在嘶吼:“朋友啊!朋友!”阵阵嬉笑声隐隐传来。我仔细倾听着,没有小冷的声音。
快要入梦时,迷迷糊糊中,湖对岸响起一个雄浑而低沉的烟嗓男音。
“天黑之前再讲一句晚安吧!就这样吧!往后的日子别来无恙啊……”
那歌声缥缈,飘过大梅山,飘过烽火台,飘过望月湖,停留在我窗前。
啊,是小冷。在那不远的湖边,羞涩的少年终于开腔了。原本沉寂的心恍恍惚惚地飘了起来,升到了空中,融入雾霭山岚,消逝于亘古的夜空。
哦,旅途中的少年,愿我能感同你年少的忧伤,愿能与你一起虚度时光。假使人生还能再相遇,假使时光倒流,请让我回到涉世不深的少年时代,请让我回到十八岁那年的黄昏,与一只晚霞中的红蜻蜓陡然相逢。
(发表于《参花》2022年,11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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