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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
2025-04-23 10:26:48 来源: 作者:孙兆贵 【 】 浏览:79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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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春天,韩小梅从乾安县来扶余她二姨大笊篱家串门。李保全跟大笊篱的儿子小双子是好朋友,俩人打小在一块儿玩,没事儿他就爱上大笊篱家起腻。李保全过去也见过几次韩小梅,不过那时她还小,还是一个小黄毛丫头,不咋引人注意。可这次李保全见到她时,不觉眼前一亮,心冷不丁地跳了几下。李保全已经十九岁了 ,他也没少见过女人, 可不知咋了,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韩小梅比他小一岁,匀溜个儿,眉毛很细,眼睛不大,但很明亮。穿一件蓝布上衣,青裤子。那个年代, 女人还没有几个化妆的,也没啥像样儿的穿戴,不是一身灰,就是一身黑。李保全突然发现,韩小梅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可爱了。这时的韩小梅,也正在打量眼前这个身材细高、略显单薄的小伙子,越看越觉得顺眼。韩小梅的心像被小鹿撞到了,也不由得跳得更快。

   接下来的几天,拉林河畔就出现了一对年轻人的身影。

   这时的拉林河,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白亮亮的河水,轻风吹拂, 微波荡漾。有一条大鲤鱼,也想出来看一看外边的世界,地跃出了水面,跳起来老高,画了个优美的弧形,一头扎回水里。河边儿的柳树绿了,树枝上的小鸟跳来跳去的,叫声婉转动听。一切都那么美好, 美得让人心醉!

   坐在河边的这对年轻人,或低声细语,或相视而笑。他们的手, 不知怎么就拉到了一起。李保全和韩小梅都觉得太幸福了。他们真想让时间停下来,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当李保林正要吃饭时,忽听院子里的大黄狗汪汪叫了几声,抬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本族兄弟李保安。

   李保安进门就说:大哥,你还有闲心吃饭呢?这都要出大事儿了!

   李保林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问道:咋了,你快说,出啥事儿了? 

   李保安一屁股坐在了炕边,说:保全跟我那个从乾安来的小姨子,俩人处上对象了。

   李保林听了这话,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仍有些信不实,就追问了一句:你这是听谁说的,真的假的呀? 

   李保安说:这还有假?两个人都出双入对了。不瞒你说,我这次过来,也是你弟妹的意思。这边是咱弟弟保全,那边是她表妹小梅,都是自家人,有啥笑话咱不能让外人看。你弟妹就是让我过来问问你,看这件事到底该咋办好。 

   李保全跟其他人不大一样,别人都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可他的父母死得早,他三岁没娘,四岁没爹,是大哥李保林一把手把他拉扯成人的,又供他上学读书,念完了初中。那个年代,在李家屯,有初中学历的还真就没有几个呢。长兄如父,这对李保全来说再恰当不过了。为了抚养弟弟,李保林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妈,等把保全拉扯大了,李保林的年纪也过了头,娶了个有语言障碍的媳妇。他也盼着弟弟能早日成家,也就完成了他的一桩心愿,对父母也能有个交代。可是眼下, 家里一穷二白,哪还有钱给弟弟娶媳妇呀!

   李保安见他沉默,接着说道:这件事不能拖,要是拖得太久了,非得闹出啥大乱子不可!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李保林沉思了一会儿,说:只要他俩人同意,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意见。 

   李保安被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我的傻大哥,这不是你有没有意见的问题,这主要得看人家姑娘那头愿不愿意。你也知道, 就我那老丈母娘大笊篱,还有老丈人二大碗,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那姨丈母娘和姨丈人,更不是啥善茬子。你还不知道,我那姨丈人是个狠人,专能杀驴杀马,心狠着呢…… 

   李保林道:你说这些都没用,他再能耐, 还能把我咋地呀?再说了,咱又不是抢他家的闺女,这是正常处对象,咱怕啥呀?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一家好女百家求。保全能看上小梅,说明他家闺女优秀。我是这么想的,只要他俩愿意,那就处处呗。不过没有个媒人也不成,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两口子了。你不是能保媒拉纤吗,这次你就给保全当个大媒人,问问那边都有啥条件,提出来, 咱们尽量满足就是了。 

   李保安这几年没少给村里的大姑娘小伙子说媒,遇上这事儿,心里还真就有些发痒。他这次过来,其实要的就是李保林这句话。

   干了一上午活儿,李保全歇晌回家吃午饭。大哥把他叫过来,说:保全,我问你, 你还真跟大笊篱的外甥女处上对象了? 

   没等说话,李保全脸先红了。李保林知道这个弟弟性格内向,不太善于表达,就说道: 你保安哥过来已经跟我说了,只要你愿意就行。我让他回去问问,看人家都要啥条件。没啥说的,咱就把这婚事儿定下来。 

   听了大哥这番话,李保全心头一热,鼻子有些发酸,感激地叫了声:大哥…… 

   李保林笑道:你看你,都大小伙子了, 还像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大嫂在一旁似乎看出了门道,不停地用手往脸上指点。

   李保林说:看见没有,连你嫂子都在笑话你呢! 

   李保全下午去地里劳动,浑身就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别的社员都说:保全这是咋了, 遇着啥开心事儿啦,干劲儿咋这么足呢? 李保全也不说话,只顾干活儿,心里头美滋滋的。

   这天晚上,李保安领媳妇去老丈人家给李保全提媒,可话没等说上三句半,大笊篱一声就炸了:他们老李家是啥人家? 压根儿就没什么好饼,还敢打我外甥女的主意,跟你说吧,门儿都没有! 

   大笊篱很难缠,属于有她没别人,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人。不管谁家有事儿,只要逮住机会,她准会插上一笊篱,非搅得稀烂不可。她这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这话进了姑爷李保安的耳朵,他不高兴地说了句:“妈,瞧您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他们老李家招惹您了,我又没招惹您, 干吗就没什么好饼,那咋还捎带上我了?”

   大笊篱骂道:“上一边儿去,捡啥的都有, 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捡骂的。”

   二大碗这时也开了腔。二大碗是村里有名的酒鬼,别人喝酒都用三钱小盅,端起来一盅一盅地喝。可是二大碗不,他喝酒专用大碗,一碗酒,几口下肚,再来一碗,几口又下去了。酒喝得越多,说出来的话就越臭。幸好今天他没喝多少,不过好话一从他的嘴出来就变了味儿:“嗯,老李家那小子倒还不错,挺仁义的,就是他这家够呛,穷得‘叭叭’的,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他,那䞍等遭罪! 

   坐在炕梢的韩小梅听了这话,忽地站了起来,急赤白脸地说:遭罪就遭罪,遭罪我也愿意! 

   这话像个大麻丸子卡住了嗓子眼儿,把二大碗噎得直抻脖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大笊篱的脸立马拉长:外甥女,你这是……啥意思啊? 

   李保安说:妈,这您都没看出来吗? 人家小梅自己同意。 

   大笊篱气不打一处来,叫道:她同意, 她同意好使吗?谁给她的权利呀?明天痛快给我回家,一天都别多待,别老在这儿气我! 

   韩小梅也急了眼,说:我不走,我就要跟李保全在一起。我铁了心,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大笊篱不甘示弱:你敢! 

   韩小梅倔劲儿上来了,还击道:我就敢, 这是我自个儿的事,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保安媳妇见她妈跟表妹吵得不可开交, 只好说说这个,再劝劝那个。可这娘儿俩如同两头犟驴,较上了劲儿,又有谁肯服输呢, 争吵得口干舌燥,也没吵出个里表来。

   第二天一早,大笊篱就打发人给她的二女儿小芹捎信,让她娘家嫂子赶紧过来把小梅领走。小芹嫁到乾安的韩家窝棚,跟小梅家只隔几个院。

   老韩家听到消息,韩小梅的父母没来, 来的却是韩小梅的奶奶。这老太太大高个儿, 头发梳得溜光铮亮,连苍蝇落上去都站不住脚。别看这老太太七十多岁了,可她的精气神儿好着呢。不用说,这一看就是个当家人。她到了李家屯,跟大笊篱和二大碗了解了一下情况,心里也就有谱了。她让人去把李保全的家长找来,当面鼓对面锣,要把该说的话说清楚。行与不行,麻溜痛快的。老太太说了,她办事儿,从来不拖泥带水。

   李保林被叫来。老太太还真痛快,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儿,就是直奔主题:我已经听说了,你这个当大哥的能把弟弟拉扯成人, 够料儿,我老太太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我也不难为你,你也别难为我,一句话:想要娶我孙女儿,你家总得出点彩礼钱吧? 

   李保林问道:那您老说,您想要多少彩礼钱? 

   老太太伸出三根手指:不多,三千, 就三千。这个数,少一个子儿都不成。你要能拿出这三千块彩礼钱,从今往后我孙女就是你老李家的人了。哪天去登记,哪天办酒席,你们说了算。拿不出这笔彩礼钱,谁来都不好使。我把孙女往回一领,找户人家嫁了, 这辈子都不带让她跟你弟弟见面的。 

   李保林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别说三千,就是三百,又上哪儿去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的壮劳力,干一年活儿也只能挣个百八十块钱。三千块钱,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可他嘴上却说:老太太, 不就是三千块钱吗?不多,谁家把闺女养大都不容易,这彩礼是得出!可话又说回来了, 谁家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您先容容空儿, 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凑一凑。凑够了,我就把这笔钱给您送过来! 

   老太太说:那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把钱送来,这事儿就成了。要是送不来…… 

   李保林连忙点头:行,咱一言为定, 就三天。 

   出屋后,李保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东头他五叔家。五叔号称小诸葛,精明得很,一眨巴眼就一个道道儿,在家族中颇有威望。老李家的人遇到为难事儿,都去找他商量,让他给出主意。

   听了事情的经过,五叔皱了皱眉头:“你打算咋办?”

   李保林说:“弟弟的婚事儿,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能不管。哪怕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地, 我也得凑足这笔钱!”

   五叔笑了笑说:“就你住的那小破土房, 能值几个钱。换句话说,就是能值三千块钱, 卖了房子你上哪儿去住,还能睡大街呀!”

   李保林一筹莫展:“我看老太太来者不善, 这笔钱不出肯定不行。”

   五叔道:“别说你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能给她。你想想看,过了彩礼,没过上几天日子,那丫头真要挠杠子了,你可就人财两空了。”

   李保林问道:“叔,那你说咱该咋办?”

   五叔狡黠一笑:“那丫头同意,这事儿就好办多了。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饭,谁来了都没辙。”

   李保林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当李保全听说人家要三千块彩礼后,急得哭了起来。三千块,上哪儿去弄这三千块呀?

   大哥说:“事已至此,哭有啥用?我倒有个办法,就不知道你敢不敢做。”

   李保全擦了把眼泪:“大哥你说。”

   李保林说:“我看这姑娘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就是这户人家太不地道了。不如干脆你领她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李保全擦了把眼泪说:“哥,这……不好吧?”

   李保林说:“事已至此,咱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你想跟她在一起,看来也只能走这条路了。往后你只要对小梅好,跟她实心实意过日子,咱就不算坏良心。”

   李保全的眼泪又流下来了,说:“大哥, 可我不放心你。”

   大哥的眼里就有了泪光。这些年来,尽管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可是当着弟弟的面, 李保林还从没有哭过。他知道,他是一家的大梁,如果他垮了,这个家也就彻底完了。现在,他这也是被逼无奈呀。李保林使劲儿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大哥又不老, 你有啥不放心的?早晚咱哥俩儿都能见面。这件事,大哥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李保全当即写了封书信,悄悄地交给了小双子,让他把信转交给韩小梅,约她晚上出来见面。可是,韩小梅的奶奶是老江湖了, 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这点雕虫小技对她来说压根儿就算不了什么。老太太早有防备, 把孙女小梅看得死死的,别说她外出约会了, 连单独上茅房的机会都不给。

   一连过了三天,仍不见李家有啥动静。这天吃罢早饭,老太太连喊带骂,硬是把韩小梅给弄走了。

   韩小梅这一走,李保全就像丢了魂儿, 再没心情去干活了。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两眼看啥都发直。本来就不胖,这一折腾瘦得像个“大眼灯”。李保林见了,又怎么能不心疼?他就一遍遍地开导弟弟,说这韩小梅也没啥好的,咱书读得多,有文化, 长得也不差,往后可以找个比韩小梅更好的姑娘。可是,李保全一声不吭,就是“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

   被奶奶带回去的韩小梅,日子并不好过,她一回到家就病倒了。头不梳脸不洗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把村里的医生找来看了看,也没说出啥来。老太太说:“不用看了,我知道。这种病叫相思病,她就是想老李家那小子想的。”

   韩小梅她妈有些担心,问他爹咋办。她爹把牙一咬,说:“我就是让闺女老死在家里, 也不能便宜了那个李保全!”

   这天早晨起来,李保全往怀里揣了块干粮就走了。他要去乾安寻找韩小梅,哪怕能跟韩小梅见上一面也好。要不然,他觉得自己真就活不下去了。

   没有钱买车票,他就步行。几百里远的路,他走了差不多得有三天三夜。当他走到韩家窝棚时,脚底板磨出的大水泡破了,疼痛难忍。可这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见到心上人,哪怕磨出天大的水泡都行。

   李保全不敢直接去老韩家,先去找了小芹。

   小芹正在院里晾衣服,见了李保全不觉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兄弟,你咋来了? 

   李保全嗓音嘶哑地叫了句:二姐。 

   小芹四下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把李保全拉进了屋,说:你这是来找小梅的? 

   李保全点了点头,说:我这一路是走着来的。我就是想要见见她,哪怕能说上一句话都好! 

   小芹叹息一声:难得你对她这么痴情, 小梅也放不下你呀!可是,她的家人是不可能让你们见面的。不过你先别急,先在我家住几天,等有机会了我就让小梅过来。 

   做晚饭时,小芹发现菜刀不快了,就让女儿去邻居家借菜刀。偏赶上邻居家没人, 女儿就上姨姥家去借。

   韩小梅她妈问小芹的女儿:你家有外人?谁呀? 

   小芹的女儿说:我姥姥那屯子的,他总跟我小舅在一块儿玩。 

   韩小梅她妈一听就明白了,不用说,这准是老李家那小子找上门来了。

   韩家人合计了一下,当务之急要做好两件事:一是这事儿不能让小梅知道,她知道了还了得,准会闹得死去活来的;二是对小梅要严看死守,不能让她踏出房门半步,坚决不能让他俩再见面了。

   李保全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能见到韩小梅。小芹把那边的情况跟李保全一说,他知道再等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李保全给韩小梅留下了一封书信,向她叙说了对她的思念之情,让小芹日后转交给她,然后就走了。

   回到家的李保全,整天仍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大哥心想,既然这门婚事已经毫无希望,那干吗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呢?好姑娘多得很,他就不信没有比得上她韩小梅的。李宝林就把李保安叫来,供了他一顿酒,让他帮弟弟再物色个人。

   李保安说:这个简单,可就怕保全这心里只装着韩小梅,容不得别人。 

   李保林说:好歹也得试一试吧,不试你咋知道? 

   李保安想想也对,就给介绍了一个。这姑娘是邻村的,个儿头挺高,瓜子脸,大眼睛,长得一点不比韩小梅差。彩礼也不多要, 只要二百块钱。这些彩礼,李家还是能够承担得起的。

   李保全先是不去看,后来被大哥逼得实在没招了,这才硬着头皮去相亲,可看了之后却死活不同意。

   李保安说:他这是跟韩小梅对上眼儿了,跟别人都对不上。在他的眼里,韩小梅就是七仙女,谁都不如她,这是缘分。这事儿, 咱们瞎忙活没用,谁都帮不了他。 

   李保林也只能叹息一声。

   过了几个月,这时已经到了冰雪消融的春天,拉林河开化了。微风吹来,波光荡漾, 游在水面上的鸭子,不时欢快地叫几声。

   这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春天。就是这年春天,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产队里的车马土地,都分到了农户手中,李保全家分到了一匹黄儿马子,还有两垧地。

   李家屯,每个人的脸上都掩饰不住欢笑。只有李保全,却无论如何都乐不起来。自从韩小梅走后,俩人就失去了联系。他不知道韩小梅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家人还在限制她的自由吗。他经常梦到韩小梅,他们在两个地方往同一个地方跑,当这两只手就要触到一起的时候,突然平地卷过来一股子狂风, 把他俩硬生生给分开了。他留在原处,韩小梅被刮向天空,离他越来越远!他就拼命地在地上追赶、呼喊,每次都把自己喊醒,枕巾早已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不紧也不慢。这天李保全正在地里干活儿,见那边过来个人。仔细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思念的韩小梅!李保全怀疑自己眼花了,可他还是奔了过去。不是眼花,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韩小梅!他们立即拥抱在一起,紧紧地,令人窒息的那种。谁都不说话, 语言成了多余。

   过了不知有多久,李保全这才问道:“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韩小梅抹了把泪水:“从老家,我是逃出来的!保全哥,对不起,对不起!”

   李保全急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你说呀。”

   韩小梅哭泣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俩今生无缘,你还是忘了我吧!”

   李保全大声说道:“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拿不出那三千块的彩礼钱吗?”

   韩小梅不无痛苦地说:“因为,我已经嫁人了。”

   李保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韩小梅已泣不成声:“我……已经结婚了, 就在……前几个月,是外地的老黄,比我…… 大了十几岁。可他……是个吃红本儿的。”

   李保全疯狂地哭喊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韩小梅边哭边说:“保全哥,我……不想这样儿,真的不想这样儿,这都是他们…… 逼的呀!我爹说,我要不答应这门婚事,他就过来祸害你,好让我死了这份心。”

   李保全声嘶力竭地喊:“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相信,我什么都不相信!”

   韩小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怎么离开的,李保全已经不记得了。他大脑一片空白,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儿。他一步步地来到拉林河边,当一个人无法继续活下去,逃避就成了最好的选择。面对着拉林河水,他决定在这人生的路上, 画上一个句号。

   秋风萧瑟,落叶纷飞。在风的作用下, 河面波浪翻腾。李保全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当他正打算往水里跳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 “保全,你想干什么?”

   多么熟悉的声音。李保全本能地回过头来,叫了声:“大哥!”

   这时李保林已经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一下将李保全拦腰抱住,好像他只要一松手, 就将永远失去这个弟弟。

   李保全也抱住了大哥。大哥的胸膛永远都是宽阔的,温暖的。父母去世的时候,他才三岁,是在大哥的怀抱中长大的。世上没有哪个人,会比大哥对他更好!他突然觉得, 他这种冲动的行为伤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大哥。他走了,让大哥在这世上怎么活啊! 想到这儿,李保全号啕大哭起来。

   从不向困难低头的李保林,这时也忍不住流下泪水,说道:“都是大哥不好,是大哥没有用,大哥要是能拿出这三千块的彩礼钱就好了。”

   大哥越这么说,李保全的心里就越觉得难受。李保全从大哥的怀里挣脱出来,抹掉泪水,跪在地上很认真地给大哥磕了个响头。他站起身来,第一次以男子汉的口气说道: “大哥,这不能怪你,爹娘走得早,你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大哥。我不死心眼儿了,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我要给他们看看,我不是个没用的人。这辈子,我李保全非得活出个人样儿来不可!”

   第二天一早,李保全就离开了李家屯。他想换一种环境,也好放下这一段感情,更想到外边闯一闯。不是说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吗?那何不尝试一下,或许人生真的就会有所改变。

   李保全来到县城的建筑工地上,因为没有手艺,他只能当力工,一天到晚搬砖头, 运石块,吃苦挨累不说,工钱也少得可怜。

   干了一些日子,有个姓袁的师傅见他年纪不大,整天不声不响的,人挺实在,干活儿又卖力,就对他说:“你想不想学瓦匠? 你要想学的话,我教你,有个手艺总比没手艺强。”

   李保全听了满心欢喜,就应声道:“师傅!”袁师傅也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徒弟就算认下了。

   接着再干活时,李保全就跟在袁师傅身边,跟他学砌砖。李保全并不笨,学得又用心, 过了不到两年他就出徒了。

   袁师傅很喜欢这个徒弟,见他只身一人, 身边缺少人照顾,就对他说:我有个侄女, 跟你同岁,长相不错,性格也好,我想把她介绍给你,你看咋样儿? 

   “谢谢师傅的好意!李保全摇了摇头说,现在,我还不想成家。 

   袁师傅问道:这是为啥?你这个年纪也该娶媳妇了。我像你这岁数,早都当上孩子爹了。 

   李保全苦笑一下,没说什么。这天整个下午,李保全都没怎么说话。袁师傅也看出来了,这徒弟有心事。

   没错,虽然过去了很久,可是李保全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忘掉韩小梅。有时,他也想忘记韩小梅,可是做不到。韩小梅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里反而更加清晰了。生活总在折磨人,越是想要忘记的,就越是不能忘记。他拼命地干活,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只有这样才没有工夫去胡思乱想。

   在一次施工过程中,工程队遇上了难题。有一张图纸,大家传过来传过去的,谁都看不懂。工程不得不停下来,老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袁师傅突然想到了李保全,就招手把他叫了过来:这张图纸,你能不能看懂? 

   李保全接过来一看,点了点头:我知道咋回事儿。 

   袁师傅听了这话,赶紧领他去见老板。跟老板一说,把老板乐坏了,说:你可解了我的急!过了些日子,他就让李保全当工地上的负责人。

   李保全沉寂了这么多年,好像一切都是为了给眼下做准备的。李保全如鱼得水,接下来又拼搏了几年,他就有了自己的公司, 成了大老板。

   可是,韩小梅的日子过得却异常艰难。当年,家里人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把她和李保全拆散后,又强行把她嫁给了河南的老黄。老黄相貌丑陋,可他是吃红卡片的,这让韩小梅的父母感到很风光,小梅的奶奶也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然而,婚后的韩小梅一点都不幸福。

   工厂倒闭后,老黄下了岗,之后变得脾气暴躁,还喜欢动手打人,这让韩小梅受尽折磨,度日如年。她一想到李保全,就哭得不行。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同一场梦。

   在城里,李保全有了豪宅,有了豪车, 有了存款,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一天从早到晚都在忙,只有到了年节,他才有时间回乡下,看望大哥、大嫂和孩子们,给他们带回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他深觉自己太亏欠大哥了,这是用钱无法偿还的。他明白一个道理:对于有些人来说,钱有用;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哪怕钱再多都没有用,亲情, 是用多少钱都不能买来的。大哥家这几年的生活也好多了,土平房变成了砖瓦房,嫂子生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特别可爱,都已经上学了,见了李保全,跑过来抱住他的腿, 老叔老叔地叫。李保全刚抱起这个,那个也让抱,他一使劲儿,干脆把两个都抱起来了。

   跟大哥在一起喝酒,大哥说: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也该成家了。 

   他说:大哥,为了我,这些年你没少操心。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你就不用再替我操心了。 

   李保林说:说啥呢?你是我弟弟,我不替你操心替谁操心?告诉大哥,你心里是不是还装着那个韩小梅呢?可是她已经远嫁他乡,就算你能找到,那也是别人的老婆, 你这又何苦呢?听大哥的话,还是早点忘了她吧!凭你这条件,啥样儿的女人找不到? 

   李保全苦笑一下:行,大哥,你说得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这些年来,李保全也觉得自己活得很累, 他的身边的确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回到城里后,李保全还真就把大哥的话当成了一回事儿。他不用朋友介绍,而是自己主动去了婚介公司。但他提出的条件比较苛刻,姑娘必须姓韩,而且要叫韩小梅。

   对于婚介公司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难事儿。不就是要找个名字叫韩小梅的女友吗? 这好办。公司的大姐翻开记录本一查,结果有十二个名字叫韩小梅的女性,去掉四个年纪大的,还有四个年纪小的,跟李保全年纪相当的就有四个。大姐让李保全从第一张照片看起。

   第一个不行,长得丑了点。

   第二个呢,长得又太漂亮了。

   第三个长得太胖了,这个肯定不行。

   第四个呢,又瘦得像根鱼刺,一阵风就能吹个跟头。

   这四位姑娘,李保全一个都没看上。

   过了段时间,李保全又来到婚介公司。这次他不挑选姓名了,但长相必须得像韩小梅。大姐听了一笑,拿出了几百幅照片。李保全选来选去,选出了三个人。无论五官还是身材,她们都很像韩小梅。

   大姐就安排李保全跟三位姑娘单独见面。三个姑娘都见到了,可是见了一次,李保全就不想见第二次了。她们长相虽然很像韩小梅,但无论性格还是气质,跟韩小梅都完全不同。

   李保全这才意识到,他所爱的那个人, 还有他那份纯洁的爱情,随着韩小梅的离开, 都已被深深地埋入了泥土。种子埋在土里, 是可以破土而出的,那叫重生。可人呢?人就不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他真正喜欢的姑娘,她的名字叫韩小梅,不会有第二个, 哪怕名字一致,哪怕相貌相似,但她们都不是。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韩小梅的替代品。

   世上有些东西,之所以宝贵,就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

   这以后,李保全彻底打消了成家的念头。作为一位成功人士,他的身边美女如云。尽管有很多女子主动向他献殷勤,但都被他拒绝了。

   初恋,只能有一次。对于有些人来说, 也许觉得微不足道,但对于李保全来说,他的这段爱情是美丽的,纯洁的,刻骨铭心的, 是这个世界再珍贵不过的东西了。

   这几年家乡又有了新的变化。村里有了路灯,有了文化广场,有了采摘园,还有了乡村书屋和小剧场,村子一下就热闹起来。李保全还投资办起了黏豆包加工厂,带领全村人走上了致富的道路。这天哥儿俩坐在饭桌前,边喝边唠,边唠边喝,酒都没少喝, 李保全就喝多了,躺下就睡了。李保林的酒量要大一些,喝几杯浓茶酒劲儿就过了。见天色已晚,弟弟也没有醒过来,就铺好被褥给他脱衣服。这时从李保全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掉出来一张照片,是张老照片,黑白色的, 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了。李保林见了照片上的人,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照片上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韩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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