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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一)
2023-11-03 09:28:27 来源: 作者:蒋冠男 【 】 浏览:151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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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散会!”曾鹄图一声令下颇有项羽当年“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派头,尽管他的身高较之“长八尺余”的项羽短了近一尺。当然,此处的“尺”是汉尺。幸好,曾鹄图身形不胖,甚至显得有些瘦削,脸也是典型的江南小生的模样——白净、瘦削,与那身高倒也相衬。曾鹄图反复回味自己适才的那番号令,心里颇有几分自得。每次发完号令,曾鹄图都会在心里暗自回味、剖析一番:音色是否饱满、沉着?音量是否适当?气势是否恢宏?如此回味、剖析了七八年下来,他对自己那发号施令的腔调就越来越满意了。几年下来,还真是越来越像个“老板”了!曾鹄图不免在心里自嘲,一如打趣一个自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泥巴的老哥们儿。

   不对,不能说“老板”,得说“总经理”或者“董事长”,或者干脆叫“首席执行官”。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留洋归国的博士!当然了,英文的“BOSS”翻译成中文也是“老板”。不过,“BOSS”和“老板”终究是两回事,前者洋气、大气,后者则土气、小家子气。土得掉渣的才叫“老板”呢!自己创办的这“鹄图科技”可是高科技医疗企业,怎么能称“老板”呢?他顶憎恶别人喊他“老板”。当然,他也不愿意别人喊他“曾总”或者“曾董”,因为在他锡城老家,这个“曾”与“真”同音——这似乎有点故意强调的味道了——难道自己是“假”的老板不成?况且,自己寒窗苦读几十载,好不容易才爬到那象牙塔顶戴上那四四方方的博士帽,那“博”字才是至高荣誉!在国外,任何称呼可都抵不上一个“DOCTOR”所蕴含的荣耀。所以,他更希望别人对自己的称呼中带个“博”字——“曾博”可比“曾总”好听太多了。而今,他已经想不起来是他自己提议的还是某个“知心人”洞悉了他的这番心理,总之,现在全公司上上下下都喊他“曾博”。

   听到老板宣布散会,一分钟前还庄严肃穆地围坐在会议桌边的各部门领导,顷刻间便像溃败的大军,彻底松懈了下来。虽然谁也不曾离座,甚至连座椅都没移动一寸,但那气氛已明显与一分钟前不同了。

   忽然,坐在角落里的生产经理吴咏斜过身子拍了拍与他隔了一个座椅的行政经理贺盛的右臂,压低嗓音唤道:“贺经理……”吴咏矮墩墩的个头,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似乎已经半年没理了,脑侧的碎发盖过了耳轮,黝黑的团脸上两只惺忪的眼睛似乎总也没睡醒。他上身穿一件皱巴巴的蓝色工作服,工作服的左臂上有个口袋,袋口别了支透明杆身的塑料水笔。与吴咏相比,贺盛就精神得多了:精干的瘦长脸,脸上几个无伤大雅的小坑记录着昔日的青春;那小坑一个个都红彤彤的透着亮光,使那脸显得越发神采奕奕;他的鼻子呈鹰钩状,鼻尖也红彤彤的闪着油润的光。他比吴勇要高一个头,当然,坐着倒不太看得出这高低差来。吴咏声音不大,但由于大家都静默着,他的声音就显得异常突兀。大家齐刷刷地朝他看去,吴咏见状,不禁红了脸。当然,他的脸本就黑,红了脸外人也看不太出来,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两颊那骤然升高的温度。

   贺盛也朝吴咏瞥了一眼,随即便朝曾鹄图的方向微微努了努嘴。吴咏心领神会,朝曾鹄图的方向看了看,只见曾鹄图仍俯首端坐在会议桌顶头的高背老板椅上,修长白皙的中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吴咏讪笑着吐了吐舌头,止住了下面的话。

   坐在贺盛与吴咏对面的销售总监华达与财务经理陈实相视一笑,这一笑恰被贺盛看在眼里。但贺盛立刻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曾鹄图划拉了一会儿手机,便抓起面前摊着的黑色笔记本,起身离开了座位。众人见他离座,这才三三两两地移动起座椅来。这间会议室是依据曾鹄图的喜好布置的,呈现代简约风格:地上铺着原木色的复合地板;正中摆一张二十人位的长方形会议桌,黑胡桃木蜿蜒曲折的纹理在宽大的桌面上铺展着;桌子两侧是两溜黑色的网面座椅,弓形不锈钢椅腿的着地处嵌着黑色的塑胶脚垫。

   众人移动座椅时,那脚垫就与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声如释重负般喑哑的叹息,此起彼伏,似有着极力克制的欢愉。这会议室曾鹄图原本是主张铺地毯的,因为地毯消音,他甚至连地毯的颜色都想好了。但后来一想,不行,地毯的寿命太短了,隔几年就得换,还得定期找人来清洗,太费钱了。还是铺地板吧,地板虽不如瓷砖皮实,但比瓷砖好看,价格还不高,打扫也方便,于是便铺了地板。后来,曾鹄图发现这地板竟还有个好处:谁一动,他不必抬头,就能辨别出那声音是从谁的座位下发出的,这也使得大家开会时不得不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当然,也有人练就了一身“金蝉脱壳”“神魂离体”的功夫——你看他端坐在那儿,其实那不过是具躯壳,那神魂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贺盛见曾鹄图向会议室门口走去,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躬身去帮曾鹄图开门。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谦卑的笑,可曾鹄图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径直走了出去。

   贺盛目送曾鹄图走远,这才又折回座位上来。回座的途中,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华达与陈实又相视对笑了一下,他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吴咏仍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他见贺盛回座,遂朗声道:“贺经理!”

   贺盛极力压制着内心的不耐烦,没好气地回道:“什么事?”“您刚才说所有制度必须在一月底前完成初稿,我们生产部赶不及啊!”吴咏满脸堆笑道。

   “赶得及!你老兄只要开足马力,没什么赶不及的事儿!”贺盛伸手拍了拍吴咏的左臂。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礼——不该用那种语气对吴咏说话——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吴咏在这帮管理层中没什么话语权,但这公司里的人际关系他还没摸透,保不齐这吴咏背后就有座“大山”呢!自己刚来,若是稀里糊涂得罪了人,那可就有他受的了!

   “可这都十二月底了……”吴咏讪笑着嗫嚅道,边说边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按了按左臂袋口的那支笔。那笔的笔帽上有几条裂缝,他总担心那笔杆会从笔帽下松脱出来,因而每当有人碰了那笔,他总要下意识地去按一按,确定那笔杆仍牢牢地卡在笔帽里才放下心来。

   “来得及来得及!”贺盛有些敷衍地说道。此刻,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无聊的谈话。可吴咏仍纠缠不休:“能不能给我们宽限些时间啊?”

   “这是曾博亲自下的命令!你们生产部可是核心部门,可不能掉链子!”贺盛不理睬吴咏的纠缠,只伸出食指指点江山般隔空朝吴咏点了点。其实贺盛也知道,吴咏的纠缠不是没有道理:下一年度的销售指标已经下达——整整三个亿!销售计划自然是要跟着业绩指标走的,而生产计划则要跟着销售计划走。当然,对于这三个亿的指标,除了曾鹄图外,谁心里都在打鼓:今年的销售额才五千万,明年就算蹦到天花板上也是够不到三个亿的。

   对于这一点,销售总监华达更是心如明镜。但大老板已发话,华达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同时还不忘拍胸脯表决心。不然还能怎么着?是宁死不从,和老板唱对台戏,还是承认自己没能力坐“销售总监”这把交椅,然后卷铺盖走人?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先稳住自己那十万的月薪再作打算吧——说不定开年后运气好,能接到别家公司的聘用通知呢!销售是前线,前线都接下战书了,作为后方弹药支持部门的生产部还能有什么话讲?只能全力以赴满足前线需求!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生产部就那么二十号人,五千万的产量还是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三个亿,那得加多少人?就算人员预算通过,也不是一声吆喝人员就能立马到位的——现今招人、留人那么难,现在那二十号产线工人开春后保不齐就要走掉一半。就算人到位,也不是立马就能上手的,还得培训、考核。不然,新手半懂不懂的上产线,质量不达标,一切还是白搭!所以,要赶那三个亿的产量,自己这生产经理说不定都得赤膊上阵!在这水深火热的档口,哪还有心情和时间去整那虚头巴脑的制度!

   “好吧……”吴咏讪笑着点了点头。虽说工种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但职场中还是有着三六九等潜规则的。比如,在这三六九等中,生产部就一向是以“最基层”的姿态低调、卑微地存活着的。所以,自己领导的生产部被冠以“核心部门”的称谓,这在吴咏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还是头一遭,吴咏心里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加飘飘然起来,甚至对贺盛还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激之情——这感激一如当年姜子牙之于姬昌、诸葛孔明之于刘备的知遇之恩。

   “吴经理,相信你可以的!”华达觍着肚子走上前来拍了拍吴咏的肩膀,笑道。

   “还是华总觉悟高!”贺盛扭头朝华达伸了伸大拇指。

   “那是!可不得觉悟高点!”华达双手探到腰下,往上提了提皮带道。那皮带扎在他那圆滚滚的肚子下方,皮带头上两个金光闪闪的英文字母——“LV”被那上方的大肚子足足挡去了一半的视线。

   陈实也朝华达伸了个大拇指,一双圆溜溜的绿豆眼却瞄着华达皮带头上那两个金光闪闪的字母。贺盛见状,便在心里笑了笑。及至这一天,贺盛入职刚满两个月,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最旺的时候。

   贺盛大学学的是行政管理,管行政算是“专业对口”。但贺盛正儿八经从事行政工作的时间其实只有五年,五年里贺盛从一个助理升到了专员,又从专员升到了副主管。虽说是副主管,但因为恰逢正主管离职,一时没招到合适的替补,所以贺盛其实是顶着那“副”字干了“正”字的活。因为这活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贺盛干了一年不到就不想干了。房屋、车辆、水电、绿化、宿舍、食堂、保安、保洁、资产管理、迎来送往,哪一样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己完全可以胜任正职,公司却硬压着不给他那头衔和待遇,不就是欺负他背后没人吗?贺盛愤愤不平地想。平日里大家都戏称他为“大内总管”,这明里头是恭维,暗里头一琢磨,却不无讽刺的意味——不就是说你贺盛再吆喝也是个打工仔嘛,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捞到!

   与其这么忍气吞声,还不如出去另立山头单干呢!——即使累点,也比为他人作嫁衣强!这么想着,贺盛就辞职了。然后,贺盛就注册了一家家政公司。家政服务可不就像行政后勤?自己有经验!贺盛底气十足地想。于是,招人、接活、培训员工,贺盛忙得是不亦乐乎。然而,三年下来,一盘算,刨去房租、水电、员工工资、硬件设施等,赚的钱竟还不如上班!且不说这劳心的程度远甚于上班了。罢了,及时止损吧。就这样,贺盛转身又回到了职场。

   正因为有了那段创业经历,贺盛看问题的视角才发生了转变。他开始学会了站在老板的角度思考问题:行政经理的价值从何体现?秩序井然、地面整洁的办公楼?如果这样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那是最低标准——理当如此,没人会因此为你加分!而与此同时,只要大家头顶有一盏灯不亮,或者走道上有一盆绿植蔫了,老板说不定就会在心里犯嘀咕:这行政是怎么管的?所以,作为新上任的行政经理,想要站稳脚跟,那可就得好好计谋一番了:是选择锦上添花呢,还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固然好,可万一那“花”是添上了,效果却一时半会儿显现不出来,那岂不是白费力气?还是“雪中送炭”靠谱些。而所谓“雪中送炭”,即急对方之所急,行对方之所需。曾鹄图创立这鹄图科技也有七八个年头了,最缺的是什么?研发和技术自不必说,哪个标榜“高科技”的企业都缺,但他一个管行政的也使不上力。只能另辟蹊径。贺盛来来回回琢磨了好几日,顺带着把公司里大小领导的脾性也都挨个琢磨了个遍,这才想到了一条或许可以凸显自己“业绩”的“星光大道”——编制度,建体系。管理,这可是个够你挖一辈子的金矿啊!就说这鹄图科技吧,成立虽七八个年头了,但所谓的“内部管理”还处于混沌的“初级阶段”——东一个“规定”,西一个“办法”,不成体系不说,还漏洞百出。自己在这档口提出建制度、体系,岂不是再及时不过了?

   果不其然,当贺盛将这一提议在管理层周会上提出时,曾鹄图立刻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小贺这提议不错!”然后就说:“咱们是该把管理规范起来了!就按小贺说的办!小贺,这事就由你来牵头!抓紧时间!”贺盛见老板如此,自是喜不自胜,遂像出征大将接军令状般挺直腰板应道:“好的。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贺盛说这话时是有意带着点调皮和夸张的意味的,只为不让别人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然而,就在他说完这话时,他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了一下坐在曾鹄图右首的吴偲芒。吴偲芒是曾鹄图的助理,因而大小会议都坐在曾鹄图的旁边。此刻,吴偲芒仍像往日一样,埋头做着会议记录,但他的眉头却微锁着,薄薄的双唇也紧抿着。

   贺盛不禁心里一颤。入职这两个月以来,贺盛一直是事事小心步步谨慎,他观察着公司里的每一个人,可以说把几个“要员”的脾性都摸了个大差不离。唯有这吴偲芒,他看不透。

   吴偲芒工商管理专业,硕士学历。毕业前夕,他去参加招聘会,一眼就被刚成立鹄图科技两个月的曾鹄图相中了。“小吴简直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吴偲芒入职后,曾鹄图不止一次当众笑道,那欣喜一如孤独的夜行者在月夜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那影子的欢喜。因为老板很开心,大家也就没有理由不开心。大家开心的同时,也就默默地在心里把吴偲芒和曾鹄图来回对比了好几遍。别说,这两人还真挺像:都是中等个子、瘦削体形,脸也都似戏文中的江南小生那般白净、清秀。两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出生地——吴偲芒的老家乃江北的泰城,正好与锡城隔江相对。当然,曾鹄图毕竟比吴偲芒多吃了十几年饭,也多挨了十几年的风吹雨打,因此,他的肚子要比吴偲芒凸起一些,面颊上的皮肤也比吴偲芒松弛些。但这点差异丝毫不妨碍曾鹄图视吴偲芒为“嫡系子弟”。

   “你俩何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当曾鹄图当众感叹小吴简直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时,副总经理蔡步铎都会咧嘴附和。蔡步铎五十开外的年纪,干瘦的脸上那焦黄的皮肤似乎是直接贴在了面骨上。他的嘴很大,一笑那嘴就显得越发的大,整个脸则像极了一朵盛放的野菊花。蔡步铎说得一点没错,起初,曾鹄图和吴偲芒还只是外表相似,后来,两人的脾性,甚至遇事时的神情,竟也渐渐趋于一致了。比如,两人在遇到难题时,都喜欢抿紧双唇;而当他们不耐烦时,则会下意识地用鼻子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再用力呼出去——那气流经由他们的鼻腔一进一出,所发出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而此刻吴偲芒就紧抿着双唇,贺盛甚至清楚地听到了他那鼻腔里深深吸入又重重呼出的气流声。贺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因此心里不禁打起了鼓。好在,直到会议结束,吴偲芒也没说什么。

   就在曾鹄图走出会议室不多时,吴偲芒也离开了座位。当然,吴偲芒是在蔡步铎之后起身的。在鹄图科技,似乎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则:会议开始前,一定是曾鹄图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在他之前则依次是蔡步铎、吴偲芒;会议结束,走出会议室的次序则反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遵守着这个规则。贺盛见吴偲芒离开了座位,再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门口,躬身去帮吴偲芒开门——蔡步铎离开时他正被吴咏纠缠着,因而没能赶去为其开门。

   贺盛扶着门把手,笑道:“吴总,还得麻烦您多指点啊!”吴偲芒在公司里的称呼有些复杂:蔡步铎等几个年长的高管都跟着曾鹄图喊吴偲芒“小吴”;陈实、华达等几个与吴偲芒年纪相仿的老员工则喊吴偲芒“阿芒”,吴咏也跟着这么喊;人事经理贾清稿及其他几个部门长则喊吴偲芒“吴总助”;其他基层员工,则清一色喊他“吴哥”。贺盛想了想,觉得这几个称呼于自己都不太适合:喊“小吴”肯定不对——自己职位并不比吴偲芒高,实在没资格那么喊。喊“阿芒”似乎也不妥——自己刚来,和吴偲芒还没熟到可以称兄道弟喊昵称的程度,万一热脸贴了冷屁股就不好了。“吴总助”这个称呼就更不妥了——这不就像喊人家“副局长”一样,给人找不痛快吗?也只有组织部或人事科的人才有资格这么一板一眼。“吴哥”就更显得谄媚了——毕竟自己说起来也是个中层,年纪还比吴偲芒长一岁,实在没有理由喊他“哥”。还是喊“吴总”吧,这“帽子”虽有些“偏大”,但也没大得离谱。况且,外交场合大家也都习惯把人往大了喊,也没见谁较真过。不过全公司只有贺盛一人喊吴偲芒“吴总”,这多少让贺盛觉得有些局促。早知道没人这么喊,他也就不这么喊了。而今,既然已经喊出口了,也就没道理改口了,只能这么喊下去了。

   “客气。”吴偲芒朝贺盛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出去了。

   贺盛愣了一下,一时摸不清吴偲芒这“客气”二字指的是自己帮他开门,还是自己说让他指点的话。

   就在贺盛出神时,陈实和华达也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先走了!”华达朝贺盛摆摆手,便挺着肚子踱出了会议室。

   陈实则抿嘴朝贺盛笑了笑,也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吴咏也捏着本子,趿拉着鞋,向门口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吴咏走路总给人一种趿拉着鞋的感觉,其实他的鞋从来都是服服帖帖地包着他那略显滞重的脚后跟的。

   “再给宽限几天呗!”吴咏涎着脸笑道。

   “我是都好说。可你也看到了,现在不是我给不给宽限的问题,而是曾博!”贺盛正色道。

   “还不都得经您手吗……”吴咏嗫嚅道。

   “你这家伙!尽给我出难题!赶紧回去干活去!抓点紧啥都有了!”贺盛往外轻推着吴咏的胳膊,说道。

   “好吧……”吴咏讪笑着离开了会议室。走到室外,他仍恋恋不舍地朝贺盛回望了好几眼。

   没一会儿,会议室里人就都走光了,只剩下人事经理贾清稿还在原地坐着。贺盛见状,便上前搭讪:“贾经理,还忙着呢?”

   贾清稿正埋头在手机屏幕上“嗒嗒”地按着,没接贺盛的话,只抬起左手扯了扯自己脖子上那像猪大肠一样一圈圈堆叠着的皮粉色毛衣领子。

   贺盛见贾清稿没搭理自己,便有些讪讪的。他见贾清稿扯动领口,又见她鼻尖上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珠,便抬头看了看贾清稿的上方,发现她正坐在空调出风口下。“要不要帮您把空调温度调低一些?”

   贺盛有些讨好地问道。

   “啊?”贾清稿这才抬头看了贺盛一眼,总算反应了过来,“哦,关了吧。我马上走了,回一个应聘者信息。”

   “您这日理万机的,招聘这种事还您亲自出马呀?让小高她们干得了。”贺盛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边按边笑道。

   “她们啊……”贾清稿道。但未待她把话说完,那手机又“呜呜”地震动了起来——一条信息进来了。她又埋下头,食指指尖再一次像跳踢踏舞一般“嗒嗒”地在屏幕上跳动了起来。半晌,她才驴唇不对马嘴地接着说道:“指望不上。”

   “那可不行!您得教啊!不然,事必躬亲,您还不得累死?”贺盛扯着嘴角说道。他努力让自己的笑保持着自然。

   “有那功夫教她们,我还不如自己干了。”贾清稿慢慢悠悠地回道。她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按着,另一只手仍在扯动那毛衣领口。她那毛衣领子实在是太厚太高了,一圈一圈一直堆到了她的下巴上,使得她低头都很费力。

   “唉,这倒是!”贺盛接道。他本想说“那可不行!咱们管理者得学会用人,而不是事必躬亲”,可转念一想,不能这么说,这么说显得自己太自恃高明了。自己刚来没几天,脚跟都没站稳,切不可崭露锋芒,更不能对人说教,得韬光养晦才是。而且,面对的还是人事经理这么个“要职”——往远了说,人家掌握着你的升职、加薪以及年终奖金;往近了说,你的试用期转正还在人家手里握着呢!自己虽然明面上也是个经理,说起来同级,自己的这些功名利禄该由老板定夺,但谁不知道老板的“核心内参”是人事经理,所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呀!

   贾清稿见贺盛仍站在自己身边,遂开口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帮你关门。”

   “那行,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谢了!”贺盛想了一下,便爽朗地回道。再杵下去,就是自己没趣了,遂开门走了出去。


(发表于《参花》2023年11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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