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分手,就像头发开叉,是一种无奈又无须特别干预的自然结果。
他总在强调长远。她想,凡是需要特别强调的,必定都是薄弱的,握不住的。颓废, 才需要振兴,像京剧一样。
他们的合作一波三折。他这样形容:“这条路走起来磕磕绊绊,满地都是玻璃碴子, 而且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瞻前顾后的写字过程,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合作就像一只气球,开始撑得太满,最后终于爆了。
他不得不反省这事儿了:“本来爹好妈也好,可咱俩这一联合,弄出混血儿了。”
她也说:“有点像异地恋,异国恋,严重水土不服。”
他们写一阵,被迫停一阵。终于,他又敲起自己的锣鼓点儿,一头扎进他的玄幻世界里,重新做回了日跑两万的千里马。远去的马蹄声,让一纸精神契合的希冀变薄变脆, 直至碎落一地。
她意识到,他始终在自说自话。
“余音绕梁。”她强打精神,给了他最后的夸赞。
“可还是没把你绕进去。”他又说:“讲给你的很多话,若在纸上发酵一下,能孕育多少精彩篇章!”
“抓不住,还磨薄了我的耳朵。”
“要用心抓呀。本来,满大街都应该跑着我的宠儿。”
“幸亏我霸占了你的资源,也算是为民除害。”
细想想,他的作为优点或缺点的“话多”, 从根本上,让他和她陷入了诉说与倾听的严重比例失调。他的思维就像一台强大的机器,运转的时候,她没办法参与进来。当他停止下来后,强大的轰鸣还震慑着她,直至彻底丧失参与的欲望。
越来越多的时间里,他们在视频里对望、发呆,从精神萎靡直到现实虚空。
“你那个洞府,也该添个新人了。”她劝他。
“我能容谁啊?”他说,“想想也就算了。”
他又劝她:“你倒真该活泛点儿,你那小宅子阴气太重。”
“独处惯了。想走出去,又不想走。”
他笑:“咱们这种人,貌似与众不同, 终归还是俗人。”
他们确实都是俗人,是比较另类的俗人, 是彼此吸引又互相排斥的俗人。
他们都不甘甚至惧怕背后现实的空旷。不管是他三更半夜发错“拥抱”的短信,还是她固定时间的忽然缺席,其实都在用现实撼动他们的精神大厦。
他说:“咱俩光有精神,一条腿的凳子, 立不住啊。”
她跟他讲:“多年前,我遇到过一个穷人。他家里有两台破电视,一个有影没声,一个有声没影,他把两个电视一齐打开。一个看影, 一个听声。”
他愣了半天,苦笑一下。
“我病了。”他说。
她在视频里使劲儿盯着他,看了又看:“病在哪儿?”
“病在骨子里。”他说,“我现在,连遭人祸害的热情都没了。”
他的话确实少了,语速有点慢,人也有点飘。他终于说:“我要歇会儿。”又补充: “要是缓不过来,我就不上了。”
他那样子,貌似连祸害自己的精力都没了。他说过,终有一天,他会一头扎进孤独苦海之中,长眠不醒。
视频关掉的一瞬,她眼里的清风寨,突然一片黯淡。
为什么分手?她想了又想。
“我们这种人”是他经常说的话,但“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果然再没上线。他寨子里的钟表彻底坏了,而指使她的生物钟也被一再辜负。
她又回到从前,又开始对着虚拟的屏幕敲字:“我们这种人,平时像蜗牛一样缩在壳子里自得其乐,偶尔待憋闷了,探出头看看外界,微风一吹,就又缩了回去。我们这种人,容不得别人钻进我们的壳子,也不会移居到别人的壳子里去,不管多恩爱。再说, 恩爱这件事,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用少了没味道,用多了又荒唐。”
分手,还可以列出一万种理由。而他的病,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记得, 他给她算过命。在她的命里,他只陪这一段。
只有微信里,一个“晚安”的符号了, 像一片废墟的战场上,最后的一面旗帜。
(发表于《参花》2023年6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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