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阑珊，四周寂静。洛华还是在失眠中苦苦努力着，想把自己赶进梦乡，可是丈夫方楠还没回家，洛华怎么也无法安睡。

    为方楠亮着灯，成了洛华十多年的习惯。

    方楠的工作是三班制，每到方楠上中班，晚上十二点下班，洛华就会按时做好夜宵等方楠回来。偶尔方楠与工友一起吃夜宵，很迟才回， 洛华也执意要等到方楠回家，才放心去睡。洛华的固执令方楠不忍心， 尽量做到一下班就赶回家去。

    可是方楠这晚却没有像往常那么准时回家，洛华想打他的电话， 却又怕他正在骑摩托车。方楠平时不开车上班，家里那台小轿车，是方楠专门买给洛华上班用的，他宁愿自己骑摩托车上下班，也不愿意洛华上下班途中受风吹雨打。

    洛华在微信问了方楠，也不见回复。洛华知道方楠平时在外很少登录微信。洛华困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可她仍然不想睡，她要等方楠。

    洛华开始猜测此刻方楠的去向：与工友吃夜宵喝啤酒？临时顶替工友通宵上班？洛华猜来想去，睡意全无了。她干脆回房间里动手把换季衣服收拾好。

    突然间她被衣柜抽屉里放着的一瓶幸运星吸引了，瓶子是个透明的玻璃瓶，瓶身贴了两颗小红心，里面装满了手工折成的幸运星。

    洛华记得那是刚开始恋爱时，方楠送给她的礼物。这瓶幸运星， 把洛华带回了过去……

    那是方楠第一次带洛华回他的宿舍送的，方楠与工友阿文同住一宿舍，方楠当时以为阿文去上班了，所以带洛华回去。见到阿文正躺在床上闷闷不乐，方楠便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阿文痛苦地把头扭过去，伤心地说了一句：“阿菊嫁人了！” 

    方楠知道阿文对阿菊一直有好感，只是一直不敢表白。

    方楠劝他别太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 

    阿文有些悻悻地说：“我没有你那么幸运，靠着会折幸运星竟然吸引了那么多的女孩！”说完就走出了宿舍。

    方楠好不尴尬，不自然地笑笑。他看到洛华注意到这瓶幸运星，就说：“这瓶幸运星， 漂亮吗？” 

    洛华“嗯”了一声，故意漫不经心地说： “女朋友送的吧！” 

    方楠摇摇头苦笑一下：“女朋友？还没有！你喜欢，送给你！”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令洛华有些失望，但听方楠说到还没有女朋友，把幸运星送给她， 洛华的心又有了一丝欣喜。

    方楠把那瓶幸运星用小纸盒装好，递给洛华：“希望幸运星会给你带来幸运！”洛华接过幸运星，内心升起一丝暖意。

    方楠担心阿文心情不好，就对洛华说： “我的宿舍就是这样子，你也看过了，没有什么特别，我送你回家吧！” 

    洛华十分失望，方楠这么快下逐客令， 她既失望又受伤，她多次说到想参观方楠的宿舍，方楠总是说双人宿舍，没什么好参观的。禁不住洛华再三要求，方楠才答应。可是， 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洛华以为方楠至少会留她喝一杯茶，聊一会天。

    可是方楠却急于打发她走，见她把幸运星拿了，方楠就说：“走，我送你回家！” 

    洛华万般不舍，她与方楠单独相处的时间极少，俩人上班地点相隔很远，能见一面也不容易。尽管如此，洛华对方楠还是动了真心，她内心认定了方楠，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后来，方楠被洛华的痴情打动，俩人恋爱，结婚，生儿育女，有了一个儿女双全的幸福家庭。

    洛华也知道，方楠的内心总放不下那个叫思静的女孩。

    方楠曾说过他对思静的感情，思静是他的初恋，他爱得专一而痴情，但思静却爱着别人。方楠在默默等待思静接受他，可等来的是思静结婚的消息。思静婚礼当晚，方楠在宿舍喝得烂醉，洛华听到方楠舍友阿文的电话时，心痛得一下子流下了眼泪。

    她匆忙赶到方楠宿舍，看到方楠正在呕吐不止，阿文在门外捂着鼻子。见洛华到来， 阿文如遇救星般，他简单地与洛华说了几句就出去了。那晚，洛华心如刀割，她看着方楠醉态百出，痛哭流涕，一会儿说：“思静我爱你”，一会又说：“思静，祝你幸福！” 

    洛华的内心五味杂陈，她为方楠的痴心错付而心伤，也为思静不接受方楠而惋惜， 她突然很羡慕思静，她到底有多优秀，才令方楠爱她爱得那么刻骨铭心？

    方楠酒醒后看到洛华疲惫地坐在一旁， 略带歉意地说：“洛华，你怎么来了？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让你担心了！” 

    洛华强装笑颜：“你没事就好，以后别喝多了，会伤身体的！你这个样子令人担心啊！”

    方楠苦笑一下并未说话，洛华百感交集， 她这么远赶来照顾他，竟然还要听到他在她面前诉说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虽然方楠的过去她无法参与，但无论她如何大量，也接受不了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对另一个女人如此深情。

    洛华拿起自己的手袋，在眼泪流下之前说了句“我回去了”，就飞快走出了方楠的宿舍。此后一段时间，方楠与洛华再也没有联系过。

    洛华以为与方楠从此天涯陌路，相忘江湖，可是，在洛华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方楠却突然出现在洛华任教的学校，骑着一台红色的摩托车，等学校放学已经静下来，方楠才致电洛华：“我在你学校门口，方便见一面吗？” 

    洛华又惊又喜，待心情平静下来，她走出校门，看到方楠正一个人站在门口。她故作平静地迎上前去，与方楠打招呼。为庆祝洛华的生日，方楠为她举办了烛光晚餐。烛光中，丰盛的菜肴，精美的蛋糕，方楠拍着手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那天，在洛华的宿舍，方楠拿出一瓶幸运星，向洛华表白：“洛华，愿意做我女朋友吗？也许全心全意爱上你需要时间，但是我以后会好好对你！我可能给不了你荣华富贵的生活，但我会尽我所能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洛华听着方楠的话，眼眶湿润了。方楠以后会把思静忘记，而一心一意对她吗？

    洛华爱方楠，是那种一见倾心的爱，在她眼中，方楠有很多优点。他外表英俊，多才多艺，而且热心助人。洛华是个敢于追求真爱的人，她的爱情观是一定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干吗不选择自己爱的那个人呢？洛华和朋友聊起爱情的话题，总是这样说。

    洛华爱上方楠的另一个原因是方楠的声音很好听，她常常被方楠的声音陶醉，洛华觉得听方楠的声音是很享受的事，如果能听到方楠对她说甜蜜的情话，那肯定是最浪漫最幸福的事了。现在方楠竟然在洛华毫无准备的状态下表白，他是不是因为失恋，急需一段新恋情来忘却过去？洛华的内心多少有些介意，她宁愿方楠不告诉他与思静曾经的过往，她甚至不愿知道方楠对思静的用情有多深。以后，怕方楠只会把她当成思静的影子， 思静的替代品。

    洛华不敢肯定自己以后会不会在乎方楠与思静的过去，她迟疑地接过了幸运星，说： “我愿意给你时间，等你真正爱上我！” 

    方楠与洛华结婚后，再没有在洛华面前提起过思静的名字，洛华内心也变得平静下来。在外人眼中，洛华与方楠是幸福的一对， 洛华也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

二

    方楠依然未归，洛华突然间有个不祥的预感：方楠与思静会不会旧情复炽？方楠今晚是不是与思静约会夜不归家？

    洛华越想越觉得可疑，她倒出瓶子里的幸运星，拿出那颗最大的粉色的幸运星，有些生气地拆起来。她被中间那个小纸条吸引了，她赶快把小纸条打开，只见纸条上写着： 送给我最爱的女孩，纸条上还写有日期。洛华一看日期，那时，他俩还未相识，看样子， 这幸运星是方楠为另一个女孩子而折的。不用猜测，洛华也知道是方楠为思静而折的。

    这十多年来，洛华一直珍藏着方楠送的每一件礼物，尤其是他亲手折的幸运星。然而， 看到这张小纸条，洛华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洛华从来没有见过思静，她到底有多优秀， 可以令方楠爱得如此刻骨铭心，好多次，她都想问方楠，可是又怕方楠难过。她更怕再次听到方楠亲口说很爱思静。

    方楠终于回家了，洛华闻到了一股难闻的酒味。结婚后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洛华有些不安，第一次看见方楠醉酒，是在方楠的宿舍，那次是因为思静嫁人，所以才借酒消愁。这次方楠醉酒，该不会又是因为思静吧？

    方楠在沙发上倒头便睡，洛华用毛巾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关切地问：“喝多了吧！ 我把汤热好给你喝吧！” 

    方楠摆摆手说：“老婆，辛苦你了，我不喝汤了，胃撑得很难受！” 

    洛华给方楠倒杯白开水，然后走进厨房为方楠熬一碗白粥。

    方楠叫住她：“老婆，夜深了，你也累了， 赶快回房间睡觉吧，我睡客厅！” 

    洛华说：“不行，你回房间睡，我到女儿的房间睡。” 

    方楠说：“女儿周末回家知道你睡了她的床，不生气才怪啊！” 

    洛华笑了一下：“女儿遗传了你的洁癖！” 

    方楠说：“一个家环境干净整洁些好， 我以前不太注重这些，后来看到思静的家里总是一副干净整洁的样子，我为她而改变了， 可是她却看不到，她从来没有爱上我，她只是把我当成大哥哥一样！思静走了十二年了……” 

    说起思静，方楠又突然间痛哭起来。洛华的心一沉，方楠的醉酒果然又是因为思静。原来这么多年，方楠从来没有忘记思静啊！ 看到方楠的颓废模样，她也很难受。以前她不介意方楠爱过思静，毕竟他们相识在前， 无法左右他们，当时的她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方楠爱上自己。这么多年，洛华对方楠依然是痴心一片，爱得真切爱得浓烈。尽管他们结婚多年，洛华对方楠的感情依然如初。洛华希望方楠会从心底爱上她而彻底忘记思静，可是，看起来，方楠对思静的爱却从来没有改变。

    洛华听方楠说思静走了，她心里突然一沉，莫非思静已去世多年？

    洛华平静了一下心情，问：“思静走了十多年了吗？怎么今天才听你说？”

    方楠痛哭起来：“思静走了十二年了， 因为难产！我去墓园给她送去了百合花，她生前最爱百合花了！”

    方楠的痛哭让洛华有些不满，这么多年， 她一直努力做个顾大局识大体的女人，她孝顺方楠的父母，对方楠家里的人也很好，整个家族的人都对洛华评价很高。洛华从不为方楠对思静的爱而争风吃醋，也从不问起思静的一切，她知道在方楠心里，思静永远占着重要位置，她以为方楠会因与她结婚而忘记过去，思静只是方楠生命中的过客，但谁知却是方楠心里的常客。

    思静已经去世十二年，却一直牢牢占据方楠的内心，自己多么失败啊！可是，洛华能吃醋吗？她能跟一个去世的女人吃干醋吗？

    方楠痛哭流涕：“我为思静折了数百颗幸运星，也不能给她带来幸运啊！可思静走了不到一年，她老公又娶妻了，思静说过她喜欢幸运星，因为幸运星代表幸运。她想收到幸运星，可是她深爱的那个男人却从来没有为她折过一颗幸运星！”

    洛华听方楠说到幸运星，她突然醒悟柜子里的幸运星竟然是方楠为思静而折的，只是当时没有来得及送出。洛华想到她这么多年以为方楠很爱自己，原来在方楠心目中， 自己永远比不上思静，方楠的心里，永远没有自己的位置。

    这么多年，方楠一直出色地扮演着人夫人父的角色，内心却把自己的初恋情人深深思念着，可谓至死不渝。洛华以为，方楠娶了她，儿女双全，家庭幸福，谁知道却是曾经沧海，想到方楠平时人前人后对她表现出的恩爱，洛华突然觉得方楠有些虚伪。方楠人在她身边，心却一直在思静身上，从来没有改变，好像个双面人，洛华对他的付出， 他一直没有感动过，他每天想的只是思静， 就算她去世多年，她依然活在他心中……

    她冲动地把柜子里的幸运星拿出来，用力地摔到地上，瓶子“啪”的一声碎了，玻璃碴碎了一地。幸运星全部掉了出来，遍地都是，洛华用力地踩着幸运星，一颗颗幸运星被踩得稀烂变形。洛华一不小心被玻璃碴子刺进了右脚趾，鲜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

    醋意加愤怒令洛华丝毫不觉得痛。

    一旁的方楠在酒精的作用下，慢慢地进入睡眠状态。

    洛华看着方楠烂醉如泥的模样，感到痛彻心扉。尽管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天，洛华的内心还是感到了一种入骨的寒意。

    洛华抬头看看墙上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那是他们结婚十周年时拍的照片，一儿一女相伴左右，方楠搂着洛华的腰，洛华手捧着一颗大大的幸运星，笑靥如花。洛华看到照片上那颗幸运星，觉得十分刺眼。她突然间有些心痛起自己。那一刻，她想哭，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洛华突然听到方楠的呕吐声，她既生气又心痛，急忙拿来一个塑料盆子，放在方楠躺着的沙发前面，方楠呕得翻江倒海。洛华的心像被刀子割了一下，之前的醋意也被紧张与心痛取代了。她替方楠把弄脏的衣衫脱掉，换上干净的衣服。

    洛华把方楠的脏衣服拿到卫生间冲洗起来，忽然间一颗很大的幸运星从衣袋里掉出来，洛华捡起来一看，幸运星已经被揉得变形了，她试图把幸运星恢复原状，可是却无能为力。她把幸运星拆开，看到里面竟然有张粉色小纸条，上面写着一段文字：“今天起， 彻底放下！珍惜眼前人，往后余生，好好爱她， 爱这个家！”

    洛华回想起之前对方楠的愤怨与误会， 她强忍的泪水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客厅里，方楠在沙发上熟睡，发出匀称的呼吸声。洛华发觉，窗外的田园交响乐， 在宁静的夜色里变得悦耳动听。

（发表于《参花》2023年1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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