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8 月22 日,随吉林省作家协会一行到大安市两家子镇春光玻璃厂采风,有感于玻璃与琉璃工艺竟然能在一个渺远的“塞外小镇” 完成千年之传承,故为此文以记之。
古人说“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而我对《红楼梦》的喜爱,用“痴迷”来形容也不为过,尤其喜欢书中的诗词曲赋,不仅熟读成诵,还经常因其中引用或化用了古人诗句而又去找原诗来读,于是,因为晴雯判词中的一句“霁月难逢,彩云易散”,我就又读了白居易的《简简吟》,又因白诗中那句“彩云易散琉璃脆”而对“琉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查了《汉语大词典》后才知道,烧制的琉璃有两种, 一种是指用含铝和钠的硅酸化合物烧制成的釉料,多加在黏土的外层, 烧制成缸、盆、砖瓦等;另一种则是玻璃。缸、盆、砖瓦等虽然也能打碎,但还不够“脆”,更不能称为“好物”,据此可以约略推断,古人拿在手里把玩或是戴在身上的琉璃应该就是玻璃。
古代琉璃产量很小,所以异常珍贵,最著名当数周代的“随侯之珠”。传说有一年秋天,随侯出巡封地的时候,路上遇见一条受伤的大蛇,生命垂危,奄奄一息,随侯立即命人给它敷药疗伤,伤口痊愈后,随侯又让人把它放归野外。没想到第二年秋天,大蛇竟然化作一个少年,到随侯府上送给他一颗宝珠以报救命之恩。传说当然不能当真,从对随侯墓的考古发掘可知,所谓的随侯之珠就是古琉璃珠,虽然不是传说中的宝珠,但在当时亦可谓价值连城,《庄子·让王》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由此可以看出其贵重程度;《淮南子·览冥训》更是把它与著名的和氏璧相提并论:“譬如随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
因其珍贵,所以古代的文人墨客都非常喜爱琉璃,仅仅唐代,保留下来的有关琉璃的诗就有几十首,我最喜欢的是韦应物那首《咏琉璃》:
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玉。象筵看不见, 堪将对玉人。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韦应物所描写的琉璃已经达到了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程度。
宋代郑獬的《觥记注》中有一段苏轼收藏琉璃杯的记载:“苏东坡有药玉盏,又有荷叶杯,工制美妙。”不知道东坡丙辰中秋, 欢饮达旦,把酒问天的时候,举的是不是那一个药玉盏,这里所说的药玉就是琉璃。遗憾的是,“彩云易散琉璃脆”也如“月有阴晴圆缺”一样“此事古难全”。
玻璃一词大约是在宋代出现的,《武林旧事·卷二·赏花》中就有关于玻璃的文字: “堂内左右各列三层,雕花彩槛,护以彩色牡丹画衣,间列碾玉水晶金壶及大食玻璃官窑等瓶……”
到了清代,玻璃就用得多了起来,但是玻璃制品仍然非常贵重,《红楼梦》第六回里就有一个贾蓉向凤姐借玻璃炕屏的情节: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 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
凤姐道:“要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
豪富如宁国府,来了要紧的客人,还要到荣国府借玻璃炕屏装点门面,可见当时玻璃制品要比金银珠玉贵重得多。
虽然早就知道了玻璃与琉璃的同与不同, 但是每次重读《红楼梦》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却不是王熙凤的“玻璃炕屏”,而是白居易的“琉璃脆”,我总觉得“琉璃”要比“玻璃”更有意蕴,有这种执念的不只是我,比如最近比较火的山东淄博,就仍然把传统玻璃工艺品称作“琉璃”,他们的“博山琉璃” 在元明清时期就已经非常繁盛,至今已经传承了几百年,早就成了比淄博烧烤更有底蕴的城市名片。
一直无缘得见珍贵的古琉璃,好在,省作协组织的这次采风活动,让我看到了精美绝伦的现代“琉璃”,也算了了一桩多年的心愿。
那一天,当我走进大安市两家子镇的春光玻璃厂的时候,我的心头为之一震,没想到他们制作的竟然是线条朴拙但造型唯美的玻璃工艺品,就其形态、质地、色泽、用途来看,和“博山琉璃”完全相同,那么,请允许我按照淄博的传统叫法,称它们为琉璃。
看着一座座古朴的火炉,一个个忙忙碌碌的身影,一件件流光溢彩的琉璃,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古代的琉璃作坊,这里每一个衣着简朴的琉璃师傅都是独具匠心的艺术大师,同样一炉红通通的炉火,同样一根长长的铁管,同样一块块煅烧得柔软的坯料,这些艺术大师们制作出来的琉璃却各不相同,就像面对同样一片海,同样一座山, 同样一片云天,不同的诗人所写出的诗也各不相同,这里的每一件琉璃都是一首诗,都融入了艺术大师们的胸中之“意”,或欣喜, 或忧伤,或豁达,或惆怅,或感动,或迷惘…… 这些加密了的“意”会随着一件件琉璃辗转流传,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看了其中的某一件琉璃之后,会心一笑,就像偶然间读懂了一首诗,听懂了一叠曲,看懂了一幅画之后的会心一笑,笑过之后,他的内心也会变得如琉璃一般清明澄澈、纤尘不染吧。
(发表于《参花》2023年,11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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