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天刚亮,梅花就下了床。她进厨屋把早饭做好盖在锅里,出院门往自家田里走去。
她昨晚梦见了云锋,醒来脸还发烧。
梅花蹚着露水来到了她家的麦田,细绒绒的麦苗已经遮住地面。“秋分早霜降迟, 寒露耩麦正当时”, 啥农谚啊,过时了,俺寒露耩的麦子,这气温再有半月不落,就得拉石磙碾,不然麦穗就出土了,别说清明前后埋老鸹,还埋鸡鸭哩!这些年全是暖冬, 庄稼不能再按老经验种了。她走着心里嘀咕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云锋包种草苫奶奶的这块地边。
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她带着警车把刘铁柱抓走,结束了自己的噩梦。
那天,刘铁柱被带上车后,两个兄弟惊慌失措,剩下云锋直挺挺躺在泥水里喘粗气。梅花没有顾及泥泞,踏着淤泥跳过去,试图扶起云锋。云锋犹如鲇鱼,梅花拽住胳膊拉了几下也拉不起,她就弯腰把云锋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用力拖,由于用力过猛,云锋满是黏泥的臂膀从梅花肩头滑落下来,重心突然失衡身子前倾,淤在泥里的双脚又拔不出,她平身趴在了云锋身上。一霎时,梅花不知所措,她急忙用力站起,可下面是淤泥, 手无论怎么按也使不上劲,反而越按和云锋的身子贴得越紧,最后又使劲挣扎了几次还是没能站起,后来她索性趴着,一动也不再动。云锋“咚咚”的心跳震着她的胸,坚实的胸肌顶住她,这是多么宽厚的男人怀啊,这个自己做梦都念想的男人如今被压在身下,她不由得内心突突突地震颤,浑身瘫软…… 短暂的躯体接触让梅花瞬间吸附了充足的勇气和力量,最后挺身将云锋㨄起并勇敢地把他送回家里。对她一向怀有警惕之心的兰贞这次却没有小心眼,相反还对她尤为感激,并把从自家荒片地给爷爷摘回的红花绒拿出来分给她一半,让她拿回去给“书法家”沏着喝, 梅花推谢不要,让留着给爷爷,兰贞说后边还能摘几茬,硬塞进她手里……
好几天没见过这两口子怪想的。 梅花回家时绕道云锋家巷子,隔墙叫兰贞,邀她一会儿一起去掐霜打红薯叶,去草苫奶奶那块地。
霜降过去,所有秋庄稼颗粒归仓,唯独麦茬红薯还孤零零躺在田里。不是庄稼人顾不上收,更不是懒惰,而是有意让这种高产作物长到极致。“霜打秧子叶变黑,红薯偎着窝里歇。早剜一亩丢一筐,晚刨两亩多半车。”有时候,庄稼人是靠耐性让庄稼增产。
两个女人在村口一座碾盘聚齐,竹篮碰竹篮,朝着草苫奶奶那块地走去。放眼眺望, 红薯田就像一块被撂在绿野里的深灰色的模板,孤零零躺在那里。
红薯地里,乌黑的红薯秧死沉地趴在垄上,紫黑的红薯叶子蜷缩着,昭示着它们已经把营养耗尽。兰贞选了叶子稠密的一片蹲下,梅花也挨了过来,两个女人拉手之隔, 开始各掐各的。由于露水润湿,红薯叶梗上黏糊糊的,不一会儿,两个人的手指上沾满灰褐色的粘泥,指甲缝里塞满梗皮,不时得借指甲轮换刳剔一下,难怪说霜打红薯叶, 好吃不好摘。霜打的叶子很有讲究,特别是霜打的程度,轻了绿筋不褪,吃起来不劲道, 重了叶子和叶梗变酥,下到锅里成了泥。掐叶更有忌讳,不亚于采茶,一般上午八九点最佳。兰贞和梅花熟知这些,她们这会儿正是时候。
“你是不是把我们家云锋装心里啦?” 兰贞冷不丁问了一句。
梅花心里咯噔一下,她吃惊地把脸侧过来转向兰贞,见兰贞没在意是玩笑,就狡狯地应道:“嗯!是啊!”但马上补充道,“想抢回来镶我们家门上当把门将军。”说完连声笑。
“男人头女人脚,光能看不能摸。回头让他照张相放大贴你家门上,真人不许碰, 碰了可不容。”说完,兰贞脸上堆着笑。梅花看得出那是假笑,她明白兰贞话意,但她假装不懂,继续和兰贞绕着弯子贫嘴。女人间虽然有时是嘻哈玩笑,但里面暗含威慑, 她们都懂。梅花又装着故意气对方,说:“公园里的鲜花专门立个牌子,真掐一朵也法办不了人。”
“你敢碰俺家云锋,我就叫亚强去抢佳媚。” 兰贞知道梅花明知故纵,也变成调侃。
“俺才不怕哩,俺佳媚有天得护着呢。” 梅花炫耀着女婿,显得很自豪。她突然话锋一转:“说真的,天得佳媚到时候举行结婚仪式, 还真得找你们两口子当媒人。”这个当过妇女组长经历过场面的女人,巧妙地绕开了让她难堪的话题。她察觉到这种说笑不能再进行, 兰贞的话里有话她清楚她心里也明白,再往下去就会尴尬,说不定真会闹出不愉快。
“我们盼着呢,等着抱这个大鲤鱼哩! 天得这个孩子打小就看出来有出息!”兰贞打着顺场,又似真似假地说:“你那时候怎么不躲着再捞一胎,生个儿子顶梁柱,生个女儿我们不就能结成亲家,俺两口也不夜夜愁啦!”兰贞聪明地打了个圆场,她说的虽是笑话,看出来也是真心企望。
“唉,别提了,那些年真傻!”梅花被兰贞触到痛处。
兰贞初中毕业,梅花读了一年高中,两个文化相当的女人,有着不相当的命运,各自承受着不一样的生活磨难与艰辛。
“呀!坏事,我要拉肚子,昨晚喝了碗剩汤。”说着,梅花站起身,头扭来扭去找隐蔽的地方。
“这地儿又没人,就地拉吧。”
看来昨晚的剩汤在梅花肚里还真闹腾得不轻,见四周没人,她也不再迁就,在下风处不远就蹲在红薯沟里。
“哎呀忘了,差点儿误事,快走!”兰贞打破寂静,说着站起。
梅花慌里慌张地跟着站起,惊讶问:“咋啦?”
“云锋让我烹几样供食,他要上坟祭奠, 说今天是草苫奶奶的生日。”
“啊!那我也得赶紧烹几样供食,让天得也去。”
“估摸他爷儿俩都在等呢。”
两个女人各自㧟着半竹篮霜打红薯叶子, 抄近路匆匆回村。
十二
中午,云锋从兰贞的竹篮子里捡几片红薯叶子,捏在手里仔细端详,叶面呈青褐色, 这种色泽,显示叶子上营养成分已全部回流到薯块,犹如春蚕。下午,他来到红薯地, 红薯垄像孕妇的身子鼓鼓囊囊。走到地中间蹲下,抓一把土用力握紧,而后松开,土团落在地上蓬松四散,“搦紧成团落地就散”, 这是莲花土才有的独特。也到了收红薯的最佳时期。几天前,云锋设计了一个刨薯装置, 他把犁子后面加固上一个筛盘,这样可以大大减低人工。只要兰贞带人把秧子割掉,他就可以跟着把红薯刨出土,用不了一星期就能把十几亩红薯全拉回家。
太阳升起来了,收起了红薯叶上一层乳白色的薄霜。刨红薯了,望着第一垄出土的红薯,个大皮光,泛着紫色,表皮一道道筋络。云锋心情激动,眼前的这种景象,让他长吁了一口气,丰收了!
收获季节,庄稼人从不嫌累。
连明彻夜刨了四天,两大块地的红薯拉回家堆在了院子里。寒衣节这天,云锋开始刨草苫奶奶那三亩红薯。为震慑刘家老二老三,云锋专门从外村雇了五个彪悍劳力。云锋是不想再出现打打闹闹的事情,影响他下一步打粉计划。一个汉子说,刘铁柱已经判刑进了监狱,量他们弟兄俩也不敢再胡来。即便这样,云锋也不敢怠慢。清晨开始到太阳一树高,他驾驶着拖拉机带着改装的刨薯机,已把三亩多地的红薯刨完。
一行行鲜嫩的红薯躺在松软的鲜土上, 湿气在阳光照射下,像薄薄的轻纱缓缓上升。女劳力开始一人一垄,把散在地上的红薯拾成一行,为方便装车,把带秧的全扎成一提, 一把把像给坐月子婆娘准备的油条串子。新刨的红薯要在阳光下晒到皮发紫,有助于储藏。 爷爷最不放心这块田,他及早把羊群赶进大坟里,也来到这块地,这头到那头来回走,偶尔弯腰捡一块漏掉的红薯。不到中午, 三亩多红薯万余斤,堆在了院里红薯垛上。
午饭后,天得、佳媚和梅花来到云锋家, 云锋知道,天得来看红薯垛,是在收集资料。红薯垛南侧靠墙,天得转到墙边,指着垛说: “叔,红薯这样堆放三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可不行啊。你看,前天堆的那一片是不是全湿了?土话说那叫红薯出汗,科学讲是通气不畅,如不改善过几天就会霉坏。”
一圈人都惊慌地瞪大眼睛。天得很沉着, 接着说:“甭怕,有办法,下午我们齐动手, 在垛中间掏出几个横竖隔道,透气性好了堆放十天也没事。”天得接着讲解:“任何农作物果实和人一样都要呼吸,因为它身上的细胞要存活就需要氧气,空气流通不畅,就会导致体内细胞呼吸困难,久而久之就会衰竭,必死无疑,红薯也一样。”
天得的话听得云锋入迷,他笑吟吟走到天得跟前,轻轻往肩上砸了一拳:“你小子在外地是做啥的?话说得一套一套,咋像个科技工作者!”
兰贞伸出大拇指赞叹,梅花满意地看着女儿女婿,一脸的心花怒放。佳媚没说话, 只有她知道,天得从回来就开始在网上收集农业科技信息,买了好几本农业科技书籍, 其中就有一本《红薯的栽培与储藏》,每晚都读到半夜。
十三
云锋家院子有半亩大,南北近三十米长, 院门在东南角,四间堂屋出檐,两间东厢房, 南边一间厨房,北边一间搁置杂物。院子西边靠墙,最北端垒了一个露天锅台,准备下粉条时用。紧挨锅台往南,砌了一排十个两米见方的水泥池子,上面横架木杆,每个池子旁边还站着一口大罗缸。紧挨池子,安装着一台柴油机一台清洗机和一台粉碎机。院门西边是羊圈,羊圈外就是红薯垛。垛上盖着一层从地里拉回来的红薯秧,爷爷说,红薯秧是红薯的娘衣,隔霜防冻保鲜。时至晚秋,两口子定下日子今天开始打粉。一大早, 天得就过来了,帮云锋检查完柴油机、清洗机和粉碎机,兰贞穿上围裙戴好护帽,爷爷拿扫帚把院里和水泥池里扫得干干净净,作冬季羊的饲料。
鞭炮的硝烟和机器喷出的黑烟混在一起, 翻滚着升到空中,兰贞把红薯一篮子一篮子倒进清洗机里,再撮进粉碎机里,嚓嚓嚓,粉碎机上面不停地吞吃,下面不停地吐着浓稠的浆。云锋用铁桶轮番接住浆,倒进大缸里。爷爷把水管子扯到池子旁,等待一会儿吊粉时供水。
梅花母女来了,街上的闲人听到鞭炮声也涌进院子,院里聚了好多人。
粉碎机一张铁嘴吞得很快,眼看兰贞供给不上,梅花和佳媚脱掉外套加入其中,两个人撮一个人倒。两只铁桶在云锋手里飞快倒换,天得把缸里的浆摊平,以防溢出缸外。半晌时,十口缸被装得满满的。
鲜粉现滤。浆在缸里时间过长芡汁会被薯瓤二度吸食,影响出芡率。天得把吊杆稳定在池子上面的木杠上,把滤布四个角扎在两根吊杆前端。兰贞把吊杆撑开,等云锋用大铁瓢把缸里的浆舀出往里倒,爷爷开始拿水管对准浆冲水。云锋兰贞抓住吊杆两端, 你抬我压。滤布里,浆卷住清水,贴着滤布辗转,滤布外面,白花花的芡浆像乳汁贴着滤布流下。约半分钟,滤布外的水流开始变淡, 爷爷停止冲水,滤布也停止抬压,云锋兰贞解下滤布搦紧四角,把里面的粉渣兜着倒进车厢里…… 这样反复重复,等缸里的浆舀完, 芡浆也刚好把池子灌满,吊杆像树懒一样挪到下一个池子上面。 看清了原理,天得把兰贞换下,叔侄俩配合默契,抬压的速度越来越快。
夕阳西下,吊杆“吱吱哇哇”叫了一天, 十口缸、十个池子糊净汁满。几个人解下滤布卸下吊杆从池子上爬下来,如同阵地上撤下的兵,靠住红薯垛席地而坐,爷爷像散了骨架,疲惫地捶着腰走回自己屋里。
“等咱办起加工厂就好了。”天得抓住这个机会鼓舞大家。云锋接住话茬:“今年铺好底子,明年就上。”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三个女人脸上泛出憧憬。
“指望你了,天得,到时你当厂长。” 爷爷的声音从东间传过来。
芡浆澄了一夜,池水清澈,池底沉淀了十几厘米厚的芡泥。一清早,云锋照着爷爷的吩咐,开始抽池水, 洁白的芡泥露了出来, 质地细腻洁白如雪。云锋掐掉水管,跳进池子, 踩在木板上,蹲下用饭勺一勺一勺把凹窝里水往外撇,直到芡面上没有一滴水。
十个池子的水依次抽干,兰贞把芡兜铺在地上,两口子开始起芡。
起芡是个既粗犷又精细的活儿。红薯被粉碎时,由于上面还有少量的田土没有洗净, 匿在浆里混入芡汁,土的质量大于芡,所以最后沉在池底,芡沉在土上,土和芡紧密相连。起芡时,平铲要找准土芡的结合部,上翘会撇下芡泥,下斜会铲住泥土,故有一口头禅: “学会起芡,能做针线。”云锋像持手术刀一样托稳平铲,把芡端出放进芡兜,一兜要装十几铲。
兜芡装满了,四周沥水。夫妻俩各搦两角,提离地面,云锋倒退脚前行,兰贞贴步紧跟,提到木架下。才装好的芡兜足有百斤, 在挂架时,云锋把四个角挽拢攥紧,奋力一举, 兰贞趁这一刻,瞬间钻到芡兜下面,手摁住地, 用脊背托住芡兜往上挺,兜里沥水瞬间顺着布衫流到肩上,淌进脖子里……
看着挂在横杠上的第一兜芡,两口子兴奋得像存了冬储的松鼠。
起芡的活似轻非轻,整整一天,夫妻俩成了落汤鸡。
天得的楼房开始建了,今天挖地基。傍晚时他过来,看见十几个芡蛋子齐刷刷挂在架子上,连声道歉:“旷课了旷课了,这道工序漏得可惜。”云锋拍着他肩乐呵呵说:“冇事,后边还有哩!”
夜深人静,云锋坐在爷爷床前。他合计着,十缸糊用了一万斤红薯,十个池子出了一千多斤湿芡,一天一茬,这样的进度太慢, 他告诉爷爷,时间长了担心红薯垛出问题。天得的话他记在心里。
爷爷扳指推算后说:“下星期就要立冬, 是得赶紧点!”
院子里红薯垛越来越小,架子上芡蛋子越挂越多,两排四行,从西间门口屋檐下一直延伸到爷爷门口,乍看宛如洁白的汉白玉夹道。云锋的双手被芡泥沾伤,手掌手背被芡的柔性撕得裂了许多口子,贴满被剪成条条的风湿膏,像斑马屁股,举芡兜时,能听到他浑身关节咔咔响。兰贞系着带袖围巾, 戴着用毛巾改成的风帽,把长发裹得严严实实,虽然没有云锋手上裂的口子多,但也粗糙得像个耙子,坐月子时留下的腰疼现在疼得更厉害,捡东西已经探不下身。八旬的爷爷, 虽然两口子不让他干太重的活,但零碎活儿也已经让他吃不消。
起五更搭夜干,外加天得和梅花母女的帮衬,一周时间,把一垛红薯变成了一行行芡蛋蛋。几千斤芡蛋又被掰成馒头块晒干, 等隆冬开锅下粉。
十四
小雪的头天晚上,爷爷吩咐云锋,让他明天去镇上把下粉用的大锅买回来,叮嘱要大的。
灰灰的晨空飘下零星的雪花,爷爷从刚搭好的垛上拽下一团干红薯秧搁进羊槽,夫妻俩抬起大锅,颤颤悠悠搁在早已垒好的灶台上。爷爷走过来仔细端详,喃喃:锅脐儿照炉壁儿,四季柴火省一季。 夫妻俩饶有兴趣地边听边笑着点头,这是多年来两口子尊敬爷爷的一种习惯。平日里,不管爷爷怎么唠叨,夫妻俩从不嫌烦,总是含笑等他说完, 直到最后他自己嘿嘿笑为止。他们一家人从来谁没和谁拌过嘴红过脸。近两年,因为儿子婚事无着落,两口子难免有时会焦躁,一遇这时,爷爷却会反过来嘿嘿笑着劝他俩, 称重孙子有志向,他俩是多操心。
雪花停了。爷儿仨把铁锅坐稳,正在抿缝,院门被推开。“兰贞,你看谁回来了? 怪不得一大早你家老榆树上喜鹊就喳喳叫。” 梅花人还没进来,喊声就传进院里。
院里一下涌进五个人:天得与梅花母女, 后面还跟着一个高个子小伙和一位姑娘,姑娘长得和佳媚一样水灵。
是儿子!儿子回来啦。兰贞慌忙跑过去拉住儿子胳膊,眼里闪出湿润的光芒。云锋一愣怔,但很快恢复平静,把高兴关在心里。爷爷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等重孙子来身边。
“老爷!爸!妈!”儿子亚强扯住姑娘的手走近锅灶前,喊着朝老爷和父母鞠躬。俩人的行李箱早被天得佳媚拉到屋门口。兰贞悄悄绕到姑娘身边,亲热地攥住了她的手。
问完安,亚强走到老爷跟前:“老爷, 爸,妈,这是我女朋友晓丹,青岛的。”随即把眼光转向姑娘:“老爷,咱爸,咱妈。” 姑娘挨个喊了一遍,惊得夫妻俩目光闪闪, 爷爷高兴得直摸下巴。
兰贞拽住姑娘的手向屋里走,爷爷和众人跟随其后,槐木沙发上挤得满满的。坐定后儿子不解地问:“老爷,咱家咋打这么多粉芡啊?能吃这么多?”
“你问你爸,你爸有用处。”爷爷调侃孙子。
“你总记着吃,不都为你!比你大比你小的都成家啦,俺俩不急?这不是给你准备彩礼钱?”
“你爸他梦里都在攒钱给你娶媳妇,我可不是,我是做梦都想有个闺女。”兰贞喜滋滋说着望望姑娘,把她手攥得更紧,像怕被人掰开抢走。
“爸只会训人,还是妈好。不过你们就别忙活啦,人家晓丹妈妈说了,彩礼一分不要, 家里啥都不缺,就缺个河南爷儿们。晓丹爸说, 等我们结了婚,让你们也搬去住!”儿子亚强趾高气扬,春风得意。
“那晓丹的哥哥和弟弟住哪?咱咋好意思去人家住?”兰贞有些迷惑。
“晓丹是独生女,市区还有一套房子, 她家宽敞着哩。”儿子只顾炫耀,却没顾及爹娘的心思,他不懂父母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爷爷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着颔首点头。
“看把你能哩!”云锋似乎有所觉察, 不往下说了。
兰贞脸上突然掠过一丝苦涩。这神情被一旁的天得看到。
爷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满心欢喜:“我们家有了晓丹,好日子总算来了!”
天得接住老爷的话茬说:“婶儿,咱们这儿是内地,能和沿海青岛联姻是难得的,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了,俺叔你俩的脑筋以后也要信息化啦!”说罢,他掏出钱包拿一叠钱递给梅花,对兰贞说:“我妈买菜,你献厨艺, 今天中午咱大合锅,庆祝庆祝!刚才大喇叭上说咱村学校要扩建,让村民去开会,那是俺仨的母校,俺也过去看看,叔你们接着抿缝吧。”
四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出了院门。梅花也起身去买菜,兰贞从里间出来手里拿一叠钱塞给梅花,说不能让天得花钱。梅花不接, 两个女人推推让让,最后爷爷发话:“都拿着吧,多买点,这几天都在一块吃。”
院子里恢复平静,剩下爷爷云锋兰贞三人继续抿缝,两口子闷闷不乐。爷爷让他俩停下手里的活儿,用凝重的神情看着他们。
“爷爷知道你俩想的啥,你们以为和晓丹这婚事是倒插门儿,亚强成了赘婿,是吧? 你们俩呀,都奔五十的人了脑瓜咋还不如我开窍,这种事现在有多少?城里乡下满大把! 要说远,现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袋烟就能到青岛。啥叫倒插门儿?倒插门儿就是婚前立字据,进门要改姓,下代要随女方的姓。人家青岛爹娘要求咱了?净是你俩胡乱想! 姑娘成了咱的人,有了孩子不也是咱靳家根苗?看你俩的思想能狭隘成啥!咋?住青岛怕啥,下代儿孙生长在大城市不中?恐怕有多少人家想都想不来!常言道,娶妻先看口, 嫁汉先看手,你俩就没觉出晓丹说话,多文静, 多好的姑娘啊,打灯笼难找,将来准是个贤惠的媳妇!你俩加起来都一百整了,咋都不长心啊!”爷爷一字一句说着。
云锋和兰贞听爷爷说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看着爷爷,像是霍然开窍,两个人“噗嗤” 笑了。
(发表于《参花》2023年8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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