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青岚年五十，时任云天房地产公司芦溪分公司董事长。有女高幸福，肤白如玉，皓如星月，读完本科又读研，后被分配在绵城高中任教。苏青岚无比骄傲自豪，并深以为女儿前途可期。

   可是，不曾想，有一天幸福忽然给她爆出一个料来，苏青岚听后， 心当场就凉了半截。

   原来幸福告诉苏青岚，说，“妈，我有男朋友了，农大毕业的， 在农村搞种养殖业。” 

   其实幸福本不想说的，但经过反复权衡，觉得迟早都是瞒不住的， 所以便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苏青岚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农村？这怎么能行呢？你是研究生啊，你会有更好的选择的！太可笑了！不行，一万个不行！” 

   在苏青岚看来，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记得就是前两天，她还在同学面前享受别人夸她女儿呢。

   其次，一提到农村，苏青岚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她过去的经历。

   苏青岚出生于山区的贫困人家，父亲早年残疾，是一个肩不能挑、背不能驮的人。那时，所有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日子没有快乐，没有尊严。有一年，有人看苏青岚的母亲有一些姿色，便趁机对她说，嫂子，我喜欢你，你跟了我，我保证让你的三个女儿每天有饭吃……

   风始于萍末，从此以后，苏青岚的生活变成一地鸡毛，母女间的战争不断。在这场战争中，幸福一改过去的乖巧听话，无论苏青岚说什么，她就是坚决不退让，直到苏青岚与她走向决裂。

   “你滚！早知有今天，生你何用？从今以后，我不是你妈，你也不是我女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二

   敌不过母亲的权威，带着一腔的愤怒和反抗，幸福离开了家。

   父女情深，离开家的时候，是父亲高明熙送的她，父亲告诉她，“女儿啊，只要是你认可的，爸都支持你。你要记得每天吃好饭。你妈性格就那样，放心，你妈有我呢。” 

   听到父亲的这一番话，幸福的眼泪忽地在眼眶里打起转转来，说，“谢谢爸！” 

   苏青岚躲在阳台后一直目送着女儿，直到女儿彻底消失在小区。看着女儿离去，她忽然生出对女儿歉疚的感觉来，又担心她的生活没有人照料。

   幸福拖着行李箱在大街上走着。初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寒意。行至时代广场，她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取出手机一看，竟是男友陈靖打来的。

   原来，陈靖一大早就到城里谈生意来了。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一通热络话后，陈靖就跟幸福约定，说他立刻就去接她，邀请她去桃花河村散散心。

   幸福满心欢喜，老实说，这段时间，她的心情实在糟到了极点，陈靖的突然出现， 就像一道光照进了她的心底，使她看到了光明。同时也想起自己许久以前的一个心念—— 去看看陈靖生活的地方和他在乡村从事的事业，所以，对于陈靖的邀请，幸福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就同意了。

   幸福在当街的条椅上坐着，面前放着行李箱，双眼瞧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来往的车辆，想起他们初识的情景来。

   那年夏天，幸福乘轻轨去学校。车厢里挤满了人，幸福的手里提满了手提袋，非常狼狈。就在这时，一个小伙站了起来，主动给她让座，小伙告诉她说，“同学，你坐我这里吧，看你怪不方便的。”幸福说，“我…… 怎么好意思……”“没事……”小伙子伸手拽了拽幸福说，“别客气，快来吧，我已经坐了很久，正想站一站呢。” 

   幸福在座位上坐下后，在列车快速的行进中，她偷偷瞥了小伙一眼，原来小伙是个帅小哥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最醉人的是他两腮上那一对小酒窝，盈盈的，像一樽满了酒的小酒杯。

   也就是这么一相逢，也就是这么一瞥， 幸福的一颗芳心从此有了归属，他们从此有了联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人一好已是两年。想起过去，幸福心中甜蜜得一漾一漾的。

三

   不到十分钟，陈靖就接到了幸福，然后一直向桃花河村而行。

   见着陈靖了，起先，幸福还有些许新鲜感， 可是没多久，她与母亲之间的争议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又把她卷了进去，瞅着车窗外， 一言不发起来。

   感受到了幸福的情绪变化，陈靖问道，“为什么一下就不开心了呢？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没……没什么……”幸福淡淡地说， 稍停又道，“告诉你也可以，你可不要生气哦。” 

   “怎么可能？你说，我洗耳恭听。” 

   于是，幸福便一五一十地给陈靖复述了假期在家跟母亲发生争吵的事。陈靖听罢， 又感动，又惭愧，说道，“谢谢你哦，都是小的的错，让你受委屈了！你的真情、理解和维护，我永世不忘！” 

   幸福噗嗤一笑，“贫，你就贫吧。” 

   陈靖笑道，“我是真心的，不过，你笑了， 笑了就好……”陈靖打住话，瞥了一眼幸福， 又道，“不过，对阿姨的话，我们还是要正确认识的……你呢，要理解阿姨，她都是为你好，天下父母没有不为子女好的，过了就算了。老实说，阿姨对农村的认识，有些我是有同感的，你不太了解农村，不要说阿姨那个年代了，就是现在，农村与城市之间仍然是有很大差距的。就这么说吧，农民的小我意识仍大量存在，基础设施远远落后，经济发展基本上停留在个人发展的基础上，没有产业群，甚至连像样的产业也没有……所以，从小点说，为了你，也为了不让阿姨失望， 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从大点说，改变乡村现状，把它建设得像城市一样美丽，我义不容辞，我们这一代更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现在，我的认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 更感觉到了它的急迫性……” 

   接着，陈靖又谈了他的计划，说他要竞选村主任，要把桃花河村建成一个崭新的新农村，比城市还漂亮，要让人均收入达到城市里一般工薪家庭的收入……

   陈靖兴致勃勃地说着，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芒。看着眼前的男人，幸福忽然对他有了更深的认识，对自己的爱情更加充满了信心，好像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雪原，开阔、明亮、洁净，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四

   约五六点钟的时候，幸福和陈靖到达了桃花河村。

   在桃花河村，幸福才知道桃花河村原来没有桃花，虽有一条河，但却是在村东头擦边而过。大概是村人们的期盼吧，幸福这么想。

   桃花河村虽然没有桃花，但在陈靖家洋楼前看到的樱花却给了幸福极大的慰藉。在樱花树下，幸福仰头深情地望着缀满枝丫的樱花，脸庞幸福而安详。

   看到幸福对花草树木的喜爱，陈靖当时就有了一个决定，今后，他一定要将这里建成一座美丽的花园农庄。

   听说儿子的女朋友来了，陈靖的父母从老屋赶来看望。见幸福端庄大方、知书识礼， 心里美的乐开了花。老两口庆幸有这么个好“媳妇”，细数着幸福的每一个细微行为， 直到说不动才罢休。

   晚上，陈靖要去巡查鱼池，幸福也一同跟了去。

   乡村的道路上，幸福与陈靖并排走着。天空中有一轮银盘似的圆月，幸福忽然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月又过去了一半。月亮的光也不那么明亮，似乎是很羞涩似的把自己、远山、灯光、竹林……都掩藏起来。原野特别静，有些清冷，繁华与喧嚣与这儿不搭界， 幸福深吸了口气，精神倍增。

   陈靖的水产养殖场在窑家坝，走了约十分钟就到了。

   眼前的鱼池从脚下一直铺到夜色的深处。每经过一个鱼池，幸福都要在心里计算着它的宽大。至少有两亩一口，幸福想。幸福不断向鱼塘深处望去，她好喜欢幽幽的池水， 因为总让她以为它确乎是一位心胸宽阔的男子。

   一路上，陈靖总是适时地给幸福说起关于养殖场的一些事。他说，“刚回农村的时候， 自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的，一度是茫然的，直到后来在老师的指点下才打定学以致用搞水产养殖。最初本来是打算流转耕地， 可是因为不符合政策，只得改跟村里协商流转眼下的这片荒滩地，很明显，荒滩地是会增加建设成本的。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资金，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没有办法， 我只好贷款拼一次，可是允许贷款的额度仍然不够，怎么办呢？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后来和几个儿时伙伴偶然相聚，一说起来，亏得大家志趣相投，于是，我们就成立了股份制，这样才有了今天你看到的这片养殖场。” 

   两人走着说着，三四里地后就到了渔场的尽头，陈靖指着那一星的亮处说，“这是我们搭建的工作站，现在还有些简陋，要去歇歇不？” 

   “什么简陋？又不是来享受的。走啊。” 说罢，幸福挽起陈靖的胳膊就大步往工作站而去。

五

   幸福在陈靖家逗留了两天以后，就急着回学校准备上班的事了。但他们约定，等桃花河村建成了心中的模样，他们就结婚。

   不久，新农村建设的号角吹响了，桃花河村也意气风发起来。为了迎接这样的开始， 桃花河村首先进行了班子调整——公开竞选村主任。

   桃花河村村干部的选举是在三月份进行的。当时确立了两个重要候选人，一个是上届老村主任的儿子唐青海，一个是陈靖。两个人都是精英，各有千秋。

   唐青海高中毕业，在外闯荡了几年后， 二十三岁那年，回乡开办了一家农机合作社， 业务涵盖了耕种、收割、运输、育秧等。办事有魄力，为人耿直好义，就是性情暴烈， 一言不合就红眉毛、绿眼睛，跟你不对付， 村里人是又怕又爱。

   陈靖是大学生，有知识，如果说建设家乡的决心的话，陈靖应该更胜一筹，再者， 陈靖在产业兴办这方面也有一套，他所主导创办的水产养殖是目前全村经营规模最大的， 年收入可达三四十万元。

   为了要大干一番，倾洒一腔热血，竞选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铆足了劲儿，甚至剑拔弩张，弄得空气似乎都滋滋地响。但到了正式演讲竞选那一天，唐青海却突然宣布退出竞选，搞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为什么呢？原来是陈靖的演讲直抵了唐青海心底，使他有了动摇和放弃的想法。从陈靖的演讲里，他看到了陈靖是真心实意要为桃花河村谋幸福的，他更适合这个职位。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竞选一结束，唐青海竟然在陈靖回家的路上堵着他要他发誓， “绝不牟私利，全心全意为桃花河村的乡亲们谋幸福。” 

   陈靖哭笑不得，只得依言而行。一发完誓愿，唐青海便一把扯住他，哈哈笑道，“好！ 痛快！走，兄弟，上我家，我请你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唐青海主动退出，竞选的事忽然变得柳暗花明起来，陈靖理所当然地当选。从此， 陈靖走上了他的人生舞台，桃花河村的兴旺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六

   桃花河村有个叫二狗的，家住二社，父亲死得早，只剩下他和母亲靠低保度日。他不喜劳动，游手好闲惯了，最叫人头疼的是好耍无赖，一提起他，村民们都摇头，无不避而远之。

   事有凑巧，桃花河村建十里田园后，因筑鲜花步道，偏就与他撞上了车，原来二狗父亲的埋葬之地正好挡住了去路。陈靖与他商议迁葬，没说上两句就黄了。

   “二狗，你想好迁了不？”陈靖问二狗。

   二狗打个大哈哈说，“行啊，村里给点啥补助不？” 

   陈靖回道，“这倒没有……不过，你清楚， 这条路是我们村的黄金路……” 

   二狗一听说没补助，立刻不耐烦继续听下去了，截断陈靖的话，边走边嚷道，“啥黄金路？没有我的路，狗屁不是，爷不伺候……”

   看着扬长而去的二狗，陈靖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的是，当夜二狗竟趁黑跑到陈靖家的菜园里扒了几颗蔬菜甩在地上，气得陈靖母亲连早饭都没吃下。陈靖一猜就知道是二狗干的，笑了笑，安慰母亲两句后就出了门。

   对于二狗的事，经村委讨论，一致认为应该对他好好地教育教育，弄到“乡村夜话” 里让大家评论评论。

   忙活完村里的事，陈靖开车去镇上买了两袋大米和十多斤猪肉给二狗家送了去。其时也不知二狗跑到哪里去了，家里只有他母亲躺在床上。陈靖本想跟大娘商量商量迁葬的事，但看到她病恹恹的身子，又忍住了。

   天黑，二狗终于回来了，母亲告诉了他白天的经过，二狗只是哼哼两声，再没话说。要在往常，二狗只要听说了他不满意的事， 他一定会破口大骂，今天已是破天荒了。

   一天夜里，按照村委的决定，“乡村夜话” 在村露天广场如期召开。可是，临到会议要开始的时候，仍然不见主要人物二狗的身影， 没等陈靖发话，二社社长就自动请缨去找二狗去了。

   须臾，二狗便来到现场。会议开始，陈靖讲了开会的要义，说，“我们只对事不对人， 大家都来谈谈对于有害村里发展的事，我们应该怎么办。”

   “修路是好事，我当然支持，谁作怪， 我就跟谁急。”

   这第一个发言的是三社刘大妈，大家定睛一看，都笑了，你道为什么？因为鲜花步道就从她家门前通过，不过，总是一种积极的态度。接下来就热闹了，张大妈、刘大爷、王家嫂子……都争相发了言。

   “乡村发展是好事，盼都盼不来，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能阻挡。”

   …………

   会场里一直讨论着，很热烈。到了半夜， 二狗实在憋不住了，跑上讲台，夺下话筒就说， “不要扯了，我收回我说的话，但是我申明， 我只冲陈主任，我服他……”

   随着二狗的话音落下，会场里先是一阵安静，接着，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似的，轰轰的笑声才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也才响起。

   陈靖仰头望了一眼夜空，夜空很深邃， 天边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着。此刻，他忽然想起幸福来，不禁在心里说道，“幸福，那颗星是你吗？告诉你哦，桃花河村建设在今夜又前进了一大步。”

七

   自从幸福离家后，苏青岚每日总是心烦意乱、忧思连连。丈夫高明熙不得不常常拿好话安慰她，说，“儿女自有儿女福”“儿女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了”等。

   每每这时，苏青岚就立马活了过来，愤愤数落高明熙，“你知道什么？都像你一样。” 

   “她才多大，她懂什么？自己走进了火坑还不知道。” 

   高明熙自知敌不过，一边嘟哝，“由得你折腾，”一边溜之大吉。

   忽然一日，苏青岚有了一个重大决定， 女儿大了，她何不给她说门亲事呢？这样， 女儿的心就能给拴住了。苏青岚找到了解决办法，如获至宝，心里也稍安了一些。

   但是找怎样的小子才配得上她的幸福呢？苏青岚颇费了些心思，最后她立了个标准：首选人品好，其他至少要符合三个要求， 第一要门当户对，就是父母都是城里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最好；第二至少要是硕士学历；第三要工作稳定，有发展前途。

   有了标准，下一步就好依葫芦画瓢了， 于是苏青岚就撒下网子，叫平日里过得手的同事、同学、亲戚帮忙盯着。可是日复一日， 总没有回音，苏青岚有些着急起来。说来也巧， 一天，苏青岚从单位下班回家，突遇了一位初中同学，因而捡回来一个宝贝小子。

   她的这位初中同学叫秦刚。两人一通闲聊，没想到竟聊出一篇新文章来。原来，秦刚读完初中后，随父亲去国外读了医科大学， 然后又回国在一家医院工作，一直干到现在院长的职位。他的妻子是一名教师，两人育得一子，叫秦杰，政法大学毕业，现供职于银行法务部，未婚。

   多好哦，这不得来全不费工夫吗？苏青岚当即拍掌大笑，“我们有缘哦，这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哦，就这么定了，我们打亲家。” 

   秦刚正为他小子的女朋友上火，自然也没有不同意，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商议，觉得“五一”假期长，是一个好日子，就决定让两个孩子在“五一”会面。

   达成了一桩心事，苏青岚好不高兴，像蔫了的庄稼获得了水分似的，以前的那个她似乎又活过来了，对丈夫高明熙也有了好脸色，整日里哼哼唱唱，专等时机成熟就向女儿实施她的计划。

（发表于《参花》2023年5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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