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愿随春风寄燕然
在医院忙完,刚回到宿舍,就接到青译的电话。“明天我们学校就要解除封闭管理了, 估计你们也快了。看来,在校期间的这最后一个黄金周,可以去你那儿了。”青译急促的话语中充满着兴奋和期待。
“太好了,到时我去火车站接你,咱们去逛逛大明湖、趵突泉,好好照几张照片。” 我也很高兴,心想也许青译一来,有些事情就让它消失吧。
“没剩几天了,你好好筹划下我们的行程。别像上次在扬州一样,好几个景点都没去。”曾经给我带来无限复杂情感的扬州之行, 在青译眼里,只是少去了几个景点,我还以为她会像我一样。
“亲爱的,没问题,到时候一定让它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个东风。”
“好,我最近也准备一下,不多说了啊, 予明哥哥。”
挂了电话,我突然后悔给鹊鹊写那封信了。她要回家便回家,我为什么要劝她留下? 彼岸花的美好恰恰就在于一个合适的距离, 没有了“彼岸”,也就没有了这个花。想到这里, 我赶紧跑去图书馆,心想,还好这封信被我放进去还不到两个小时,估计鹊鹊还没去取, 但待我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小柜子里的那封信已经不是我写给她的那封了。我拿着鹊鹊写给我的信,放在胸前,不知当哭还是当笑。
亲爱的予明:
昨天去上网,没想到你也在线,这次我们又同在一间房子里了,但我却有些紧张了, 我仔细地看了电子阅览室里的每一个人,我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你的面孔,但还是忍住了进一步探究的好奇,我想你会不乐意的。
记得明晚的约定啊,多想和你聊天啊!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强迫你回答什么,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的。我只想你能快乐一点, 只希望你疲惫的心灵能得到一丝温暖!
鹊鹊急就
我一看完这封信,就知道坏了,“亲爱的”, 她称呼得这么自然。我想如果今晚再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真的会失控了。我可不能因为一个未知去放弃已知,要知道,中药方剂中的“佐药”配伍得再精当,也不会代替“臣药”,更别说“君药”了。心里烦烦的,看着夏天早落的黄叶,我决定给她写最后一封回信,既要说明我退出的决心,又要给足人家面子。
走到教学楼前的报栏边,看到小七正在挂报纸,便过去帮忙,顺便说了这个事。小七说:“管他呢,如果你喜欢,你就去做,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青译,你就赶紧退出;爱情这个东西,最来不得彷徨的,这样对谁都不好,不过我感觉,你好像更喜欢柳杞儿啊。拿不起,放不下,得不到,看得见。”说完, 小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抬起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心想,要是柳杞儿没有男朋友,条件也不是那么高就好了;再或者,我和青译是在一个学校,最起码能一起毕业,一起为了考研究生而在自习室互相替对方占座……要怨就怨老天,它总是如此捉弄人。本来想下午去图书馆写这封信的,可小七非让我帮忙去卖报纸。
我知道给鹊鹊写这样一封绝情信很难, 我必须有一个平和的心态,既不能太急躁, 也不能再优柔寡断下去。图书馆没去成,只能选择在夜里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打着手电筒趴在被窝里写,就像高三那年偷偷趴在被窝里看小说《暴风骤雨》一样。
鹊鹊:
你好,我只能选择在这样的夜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的心情也像你一样复杂。有好多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又必须得说。
想想我们初识时,桐花沉紫,雨燕送冬; 现在我们就要分别,因为我承受不起这份爱恋,我也没有那份资本。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我不必掩饰。所以我也不敢,亦不会贸然接受你的爱,你知道爱代表着什么意义吗?
我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可不会成为恋人。因为我们的起点是虚幻的网络, 这是不实在的东西,就像空中楼阁,再美好的规划,也注定要轰然坍塌。我以前说的好多的话都是在推脱,我孤独惯了,一个人生, 一个人活,我习惯了一种无人打扰的岁月, 但愿你能明白。以后我上网的机会可能很少了,目前这种状态已经牵扯到了我很多精力, 最近,我几乎每晚都做梦,可是我真的不想有那么一个人来影响我的生活,更不想去影响别人的平静。都过去了,学校也解除了管控,我们也应该在此结束这种状态。其实我们本可以自拔,可我们缺的是勇气。今晚,我必须和你说明白。
你有你的热情,我有我的爱恋;再见, 在无缘的济南,纵然以后永不相见。我说过, 我不过是一个“虚拟思考者”,是不可以靠岸的。我们终究要走上自己的路,在百花落尽的夏。谢谢你这么多天对我的倾诉和倾听, 也谢谢你真诚的表达。我的离去是我的无奈, 当初,我只想大家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也许诚如你说的,我们都是冷酷冰雹下包裹着的热烈火焰,总有一天,火焰会融化冰雪。可你知道, 那融化的液体是谁曾经过分真诚的眼泪吗? 我只有选择离开。
或者我曾经说过,我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死水里融杂着对天空的渴望。这时, 不经意间,一只鹊鹊飞过,一瞬间的滑翔, 跌落水中一串温馨的留恋。但是,鹊鹊有鹊鹊的未来,湖水自有湖水的深沉;这是两个永不相及的客体。
这一切不过是一个不该有的梦,梦里虽有大家模糊的身影,可是你控制得住自己的梦吗?凌晨一点了,我知道你已经进入梦乡, 但愿我不会扰了你曾经单纯的平静。再见了, 鹊鹊。虽然没见一面,可仍然要说再见。其实在以前或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们要与多少自己素未谋面或思念一生的人说再见呢?
再见吧,在这个清冷的夜;再见吧,在这个沉寂的校。
以后的路还很长,珍重!
樊予明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在舍友的鼾声中,我写完了这封信,又从头至尾地看了一遍,一用力,撕掉了后面空白的信纸,在夜半的时候,撕纸的声音吓得我在被窝里一抖。不能在信末留白再来书写和她有关的什么了。天一亮,我就爬了起来,拿着那封信来到图书馆三楼的小柜子前, 看看四周没人,悄悄地将信放了进去,顺手把钥匙扔进了垃圾箱。
下午一二节没课,我正坐在教室背诵李时珍的《濒湖脉学》,柏望春走过来说:“予明,外面有个女生找你!”我知道,不是鹊鹊, 就是柏望春在耍我,二者我都不感兴趣,就没有什么表示。也许柏望春不加那么一句的话,我就真的不去了。柏望春又接着说,“好像长得还不错啊!”我一听这话,就有点心动了,你知道,人是有虚荣心的动物。我看了一下柳杞儿的座位,人并不在,包也不在, 我在考虑要不要出去看看。王甭拎着他那个超大的水杯过来了,坐在我身边说:“外面有个女生叫你,你出去看看吧!”其实我本来就有点心动,就差个借口,王甭刚好就充当了这个角色。
来到门口向右侧一看,果真有一个穿着蓝色皮鞋的女孩,像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 背靠着墙站着,除此再无他人,加之当时帮宋玉看QQ 号时留下的一点点印象,我知道她就是鹊鹊了。于是说:“你是鹊鹊吧?怎么感觉你像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谁得罪你了?”
那个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抠自己的手指头,嘟囔着说:“你,就是你得罪我了!”
在这儿说话也不是个办法,我尤其不想让柳杞儿看见。于是说:“咱们下去说话吧?” 鹊鹊不说话,跟着我来到新盖的综合楼边, 她仍然靠墙站着,我站在她的对面,一只手扶着她头边的墙,看着她的眼睛。
我说:“你看了我的信了?”
她说:“是,我看了。”
“那你还来找我干啥?我在信上说得很明确了……”
鹊鹊一把捂住我的嘴:“不要再说了, 找个相互投缘的人不容易,我们宿舍的人也不主张我主动来找你,可为了我自己的幸福, 我还是来了,并且我发现我是对的。”鹊鹊说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抬头看了一眼阶梯教室楼梯口被槐树撕裂的天空,鹊鹊拿起我的手,把她的那把钥匙给了我,又取了回去,并在当晚配了一把钥匙给我。
第二天去上文献检索课,路过那个小柜子,忍不住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便条。
樊予明:
我真高兴,昨天我鼓足勇气去找你,当时, 我想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直接冲进你的教室去把你揪出来,呵呵。你知道吗?昨晚一整晚我都没睡着觉,在梦中,我都笑出了声! 我很高兴我自己的勇敢。
鹊鹊
上完文献检索课回到宿舍,一想到青译就要来济南了,得好好聊聊对未来的打算, 实在不行就鼓励她考个专升本。鹊鹊刚好回家,等黄金周过完,再好好处理这个事情。站在阳台上,我看见柳杞儿正在把滴着水珠的白大褂往晾衣绳上挂,一抹刘海随意地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宽松的睡衣从腰际往上缩进去了一块儿,我下意识地朝楼下看了看, 还好没有男生经过……我突然想起柳杞儿说这个黄金周她要赶到深圳去,我问她去干什么,她不说。直到今天上午我才从婉青的嘴里知道,她可能会去看她在香港读书的男朋友。想着,再抬起头,看见她正在另一个晾衣绳上晾晒我给她的那床被子,顿时心里五味杂陈。我就站在阳台上,一手托了电话机, 一手拿了听筒,拨通了柳杞儿宿舍的电话。是婉青接的电话,她很会意地就把话筒给了柳杞儿,我透过阳台,看见柳杞儿把手用力地甩了甩,闪进了屋里。
“洗衣服呢,柳杞儿?”
“你怎么知道,你在干什么呢?”
“当然了,‘夫道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中知人事’,我学过奇门盾甲、占卜星象啊, 我昨晚夜观天象,就知道你今天会洗衣服。” 我边看着他们宿舍的阳台,边吹嘘着说。
“去你的吧,我也学过《古代哲学》, 也学过《易经》,好像我不知道一样。‘智者察同,愚者察异’,你也就是一个‘愚者’, 反道观物。你在哪儿呢?”说到这儿,突然听见电话里出现了余额不足的提示音,接着就听不见柳杞儿的声音了,但是我能看见她对着电话说话的神态。正看着,突然电话铃响了,吓了我一跳,抓起电话,原来是鹊鹊叫我一块儿吃饭。我拿起放在水龙头边上的一个三角形镜子,用手蘸着水,往头上梳了梳, 似乱非乱的样子,伸头看见鹊鹊已经站在楼下的水池边了,就赶忙下去了。
“你今晚上自习吗?”
“不去了,我今晚给你上一课吧?”
“在哪儿?”
“操场吧!”
“上什么课?”
“来了就知道了。”
晚上没有风,天刚黑了没多久,人也不多。我们顺着煤渣跑道,一步一步走着,我不知道鹊鹊在说什么,在走到主席台下的围墙边的时候,鹊鹊突然像只鸽子一样扑进了我的怀中,我们竟然像一对恋人那样拥抱了!
晚上回到宿舍给青译打了个电话,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说:“一切准备就绪。”
我说:“那你来了可要小心了,说不定……”
她说:“我看你敢,本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我说:“好好,等你来了,我俩都不吃素, 开开荤。哈哈……哎,对了,你买好火车票了吗?和家里怎么说的?”
青译高兴地说:“后天就去了,票我肯定买好了。我和家里人说学校组织我们到蒙山旅游;宿舍人都知道我要去你那儿,所以无须撒谎。”
我说:“那就好,到了给我打电话啊, 青译。”
挂了电话,躺在床上,想着青译来了后, 我先带她去动物园,晚上就去泉城广场,然后还有千佛山、大明湖,还有那个燕子山,隔年的松针厚厚地铺满山坡,走上去软软的……正在想着,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我懒懒地说了声:“喂——”竟是鹊鹊,“你有什么事吗?”
她说:“好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虽然想家,但考虑到黄金周的假期这么长,你一个人在这儿肯定很孤单,所以刚和家里人商量不回家了,留下来陪你!”
“什么?你不回家了?”我一听,脑袋就懵了,我大吼着,“你不是说好回家的, 你陪我干什么?”
“你不用这么激动吧?樊予明,我只是想留下来陪你。”
说了半天,她仍然坚持不回家。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真想不出明天该怎么办。“自作孽,不可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整晚我和衣而卧。“微者逆之,甚者从之。” 突然,《素问·至真要大论》中的这句话跳进我了的脑海。
东边的太阳挣扎着爬上云端,天也就亮了。
…………
黄金周过完有两个星期了,我始终都不敢给青译打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行为,更不知道该如何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我想,让时间慢慢流过吧,让我躲在时间的背后,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青译以前不止一次地说我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干什么事情就知道拖,可我这次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虽然我曾经巧舌如簧,化解了一个又一个尴尬。我知道,这次肯定给青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我却不敢面对。那天, 青译的舍友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怎么回事, 惹得青译在宿舍发酒疯。问我知不知道青译有多爱我?我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当时我却无耻地反问青译在师范学院是不是有个哥哥,他们是怎么回事?甚至说得煞有介事。
晚上,青译打来电话,说:“我们分手吧。”她的嗓音,比以前更加沙哑了,也许是刚哭过。
我看到站在楼下的鹊鹊在对着我们宿舍的窗户挥手,我知道她在叫我,她的餐卡忘在了我这儿。于是我对着话筒说:“青译, 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就挂了电话。等我再爬上楼给青译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不知是梦,不知是醒,泪水溢出了我的眼眶,滑向枕巾。我感到自己彻底堕落了, 我觉得我太对不起青译了,我有什么资格来承受这份沉重的爱情?
第二天醒来已经十二点多了,望春帮我捎来了一封信,白白的信封上没有落款,只写了“中医药科技大学85 号信箱樊予明”几个字。我撕开信封,里面什么也没有,翻过信封,发现背面用铅笔淡淡地写着《长相思》的部分内容: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一半的诗句,依然没有落款。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楼角处,梧桐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喧闹着,宋玉昂着头,等婉青把暖瓶用篮子吊下来,然后接住,去打来开水,再用同样的方法吊上去,每天如此,乐此不疲。柳杞儿也从深圳赶回来了,还给我带了一份伴手礼。
(发表于《参花》2023年2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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