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却把青梅嗅
到学校的当天晚上,我就去买了张“200 电话卡”,站在三号女生宿舍楼下的简易电话亭给李青译打电话,李青译在话里话外对我充满了关切之意。我打完电话回到宿舍, 见桌子上放了一台收音机,一个女主播正在用她富有磁性的沙哑声音讲着关于情感的话题,听得弟兄们一个个都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也有一个例外,就是我们的二哥柏望春, 这种节目于他自是小儿科,在这方面,他自称“斫轮老手”。瞧他现在一会拍拍那个, 笑两声;一会摸摸那个,露出诡异的表情, 弄得大伙都红了脸。当然,随之播出的长篇评书联播《平凡的世界》是我们一致的最爱。
在军训二十天的苦累生活中,每晚听半小时的评书联播《平凡的世界》成了慰藉我们心灵的方式之一,为我们年轻而疲惫的身体注入了强大的勇气与活力。但为不打扰别人,此时谁也不再公开地去听那个收音机的大喇叭,都躲在自己的被窝里,把学校统一订购的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用的耳机,小心地调到昨晚默记的那个波段上,小心而激动地享受着这来自祖国西北黄土高原的喜怒与哀乐,以及这之前的那十分钟“话题”。
大学的军训生活,表面看是艰苦而单调的,但也正是在这一片草绿色的统一之中, 大家暂时抹去了财富、着装和发型等的差异, 建立起一种平等的融洽,彼此开始了最初的了解,建立起单纯的友谊。更重要的是,通过一系列的军事训练项目,培养了我们艰苦奋斗、吃苦耐劳的坚强毅力和崇高的集体主义精神。现在在无意中翻起那张军训时一个个被晒得黝黑的合影时,心中还能泛起带有丝丝苦涩的甜蜜。
若从比例来看,医学院校的男女比例相对均衡,比如在我们班有五十个人,刚好男女各半,其中一个女生因入学查体,被发现色盲而退学了,所以男生就比女生多出一个, 我想我就是那个多出的人。这样想着,我就用第四十九名同学的视角来观察这四十八名男女各半的同学。不出一周,我就发现了一个人——柳杞儿。当然,也不能叫发现,应该是遇见,是在我作为“主角”的事情中遇见的她。
“遇见”她后,我就开始了最初的观察, 似乎觉得她比别人多了点什么,或者少了点什么。后来,柳杞儿不无揶揄地对我说,她多的那一点就是气质,少的那一点就是媚俗。记得刚报到那天,她着一袭缀满紫色小花的白色连衣裙,让她一米六六的个头看起来越发苗条,而且在她转头说话或者无意间拂下刘海的时候,胸前就会轻轻地跃动一下,显示着一点自信的味道。一根淡色的带子一半隐没在连衣裙的圆领口中,单凭这一点,就惹得我内心“波澜一惊”,继而荡漾开去, 我认真地考虑着这根带子到底系着什么东西, 又垂到了她胸前的什么位置。
军训第三天,依旧是练习齐步走和站军姿,我站的那一列刚好和女生挨着。在进行单列训练的时候,前面两排的女生向前走十步后向后转,我正面刚好对着她。“来,第三排听口令,齐步走!”教官一声令下,我们昂首挺胸向前走去,教官似乎只注意着我们这一排走得齐不齐,并没有注意到我走正步时同手同脚,连长在我们第三排和第二排靠得只有不到半米的时候才喊立定,这时, 我和她都抬着头,四目相视,距离不到五十厘米,“扑哧”一声,突然她笑了起来,这时教官走过来问怎么了,我还在心里暗想: 哼,现在有好戏看啦!刚好可以趁机歇会儿。万没有想到,她竟然给了我好戏看。
“报告连长,我感觉这个同学齐步走的时候,手脚动作与众不同,请指示!”她说着, 平举着葱一样的手指指在我鼻尖前十厘米的地方。我当时羞得满脸通红,不过由于脸皮被太阳晒得黑,估计谁也没有看出来我的脸红。我当着教官的面,微笑着谢谢她给我的提醒和帮助,然后教官让我利用别的队友休息的时间,在太阳底下练习正步走,边走我边在心里想着怎么“回敬”她。
说着机会就来了。由于军训,新生的作息时间一致,中午吃饭的时间是七十分钟, 加之当时学校只有两个餐厅,所以每到饭点, 餐厅的拥挤程度可想而知。刚好今天我和望春一起吃饭,我占座位,望春去打饭。就看见柳杞儿端着盘子朝我这边走来,因为别的桌子好像都已经满了,怎么着我也算是一个熟人吧。“没人吧?‘饭’同学?”我抬头瞄了她一眼,没有吱声,她便自顾自地坐下吃饭。我想:真好,等一会望春回来,她刚好吃到一半,让她蹲在桌边吃!当然,我之所以没有吱声,也是有着其他原因的。虽说我现在很生气,但清纯、美丽总有着令人无法抵挡的魅力。你看,就在她坐在我对面吃饭的这一会工夫,就聚集了许多欣赏的目光, 似乎于我也平添了很多光彩。
在我或者还有其他人的注视下,柳杞儿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我咽了一口唾沫,转头朝打饭的窗口一看,哪还有望春的影子?餐卡还在望春身上,难道下午就饿着?下午还要军训,于是我只好说:“柳杞儿,能不能借你餐卡用下?”
“当然可以!”说完柳杞儿把餐卡送到我面前,我高兴地刚想接过来,她猛地又收了回去,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我低头默然不语,这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又叫了几声,柳杞儿微微一笑,“你得保证忘了我给教官汇报你正步走的事情。”
我抬起头看着她,心想你让我比别人多晒了一个多小时的太阳,我心里能忘,皮肤的黑色素细胞也忘不了吧?但为了吃饭, 只能暂时委屈了黑色素细胞。“什么事情? 我怎么不记得?”说完伸手抓过餐卡,走到窗口买了两条鲫鱼和馒头回来,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嘴里,边咀嚼边看着她,“柳杞儿,就算我大脑能忘,身体也还记得啊,哈哈——”
乐极生悲,一根鱼刺突然卡在了我的嗓子里,让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曾经的经验涌上心头,我急急地塞了一大块馒头在嘴里, 咬也不咬就往下吞,可是连吞了两块,并不见效果。柳杞儿说:“你是不是被鱼刺卡着了?”我点了点头,就见柳杞儿起身去卖砂锅的自助窗口拿了两个瓶子回来。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瓶子倒了小半碗,仰头灌进嘴里,本想慢慢咽下,可酱油夹杂着辣子, 呛得我眼泪凝在眼角,拿起瓶子狠狠地对着柳杞儿晃了晃。环顾四周,并无垃圾桶,只好闭上眼睛,强忍着咽下了。
在我的怒目下,柳杞儿解释道:“那有一瓶酱油,一瓶醋,商标也没有,情急之下我就全拿来了,谁让你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了。”说着用另一个瓶子倒了有一大口的量递给我。
我噘着个嘴,接过碗,认真地看了一下, 是醋;又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小心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真是醋!但即使是醋也依然没有什么效果。
“估计刺大或扎得深,张开嘴我看看!” 柳杞儿语气坚决,顺手从军训备用医疗箱里取出一把小镊子。我顺从地张开嘴巴,就感到舌头被轻轻压住,随即她手中的小镊子上就多了一根弯曲的鱼刺。我随手夹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轻轻嚼碎咽下,嗓子也没有什么异物感了,咽下了豆腐,但不代表能咽下这口气。下午见到二哥望春,他道歉说在打饭时认识了一个其他班的女生,就忘了买饭的事情了。
军训的最后一个科目是十公里拉练和打靶,出发之前,“首长”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 “某歹徒劫持人质后隐藏至象山,其人精神失常,人质有生命危险,上级下令采取果断措施……”到了象山,发现“歹徒”就是那些立在山前的木质靶子,二十五把自动步枪一字排开,每人领一个装有五发子弹的弹夹轮流过去。拿到枪后,我激动地抚摸着黑色的枪身,陪打催促道:“不要乱摸,赶紧放枪。”我斜睨着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看我枪法咋样?”陪打说:“打得不错。” 我说:“是啊,四次中靶。”陪打眼角上扬, 轻蔑地说了一句:“四次中有三次是你右边的第二个同志打的。”我蹙眉转头,发现“那个同志”竟然是柳杞儿。
4. 采桑城南隅
军训结束没多久,就到了“十一”长假。一回到家中,我就迫不及待地给李青译打电话,约她到县城玩,她略一迟疑也就答应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今天既是“十一”, 又是中秋节,月娘在庭院槐树的婆娑中愈发显得娇美了。“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 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我想起了《西厢记》中张生在月朗风清的后花园吟诵的这首诗,他由此得到了崔莺莺的赏识与回应。翻译大家许渊冲还将之翻译成了英文,“All dissolve in moonlight, Spring's lonely in flower's shade. I see the moon so bright, Where's her beautiful maid? ”高中英语老师在上课时还专门提到过。一夜辗转反侧,脑中闪现着历史上这些才子佳人相遇时的情形,不觉天就亮了。
李青译穿了一条奶茶色裙子和一件淡蓝色的短袖上衣,恰到好处而又小心翼翼地呈现着女性所有线条的柔美与灵动。脸上好像擦了粉,又好像没有,只微微掺了点朝霞的颜色,感觉比高中时显得漂亮和洋气多了。
我走过去,站到她面前,扶了一下眼镜, 说:“你,你是李青译?”
她抬头看着我,学着我刚才的语气:“我, 我李青译啊,你,你,你樊予明啊?”只一句话, 我的心就被拉近了好多。
“李青译,你现在给人的感觉比高中时又漂亮了。”
“行了,在高中时就知道你能说会道, 别给我耍贫嘴了。说,把本姑娘骗出来有什么意图?”话虽这么说,李青译还是羞红了脸。
“也没什么,就是想你,不是,想见见你呗!”我低着头,没好意思正视她的眼睛。
“好吧,走啦,先到你在信中所说的白马河吧。经你一说,我倒特别想念那片小竹林了。我骑着你的自行车,就像在信中说的, 你还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追我,好吗?”
“李青译,那怎么行呢?你看你今天穿了这么漂亮的裙子,贩夫走卒的事情还是我来干吧!”说着我抬腿跨上了自行车。
李青译听完没再说什么,一屁股坐上了自行车后座,“行了,开路!”李青译一声令下, 我喊了一声,“好咧,姑娘您呐!”自行车平稳地沿着田间小径向白马河驶去。白马河里的水依然像我们在高中时看到的那样澄澈、丰满。几只刚长成的家鹅在水中悠然自得, 全然不顾河水中慢慢驶过的两个年轻人和自行车的倒影,还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脚掌来给这平静的倒影增加几圈涟漪。那一天,我们都很兴奋,聊了很多,也沉默了很久。那一天,我们也都很敏感,哪怕一个小小的平常动作和话语也会考虑半天它的意义。当然, 彼此都小心翼翼,谁也未越雷池半步,很好地把谈话的范围限定在好朋友之内。那一天, 我请她吃了第一顿饭,是一碗拉面和扬州的“三和四美”酱菜。拉面不贵,但有寓意, 象征着以后两人的关系长长久久,两人的生活和和美美。
……
(发表于《参花》2022年7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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