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幸福,少了别人——尤其是自己意中人的分享, 那种感觉无疑是要减去一大半的,但之前深埋心中的念想因了这幸福的鼓励,也会被提到心头。比如在我如愿地考上了中医药科技大学之后, 那埋藏了大半年的青涩情愫也开始悄然萌动。
这所大学在还是学院的时候,就在中医药界颇有名气,教材编委甚至主编位置也常常出现该校教授的名字。在同类院校的排名,绝对稳居前六,而且在一九七八年即被列为全国重点扶持的中医药院校。也有人说,古代科学是历史学的研究对象,是终将被新的科学体系所替代的, 你见过古代天文学或古代农学在现今学科体系的再现吗?那是这些人还没有充分理解人体与疾病的复杂性,中医药和中西医结合的健康发展不仅是医学科学发展的必然选择,更是患者和社会的需要……
这个话题深邃,还是让我就此打住。
话说当年某著名学者在临沂进行田野考察时偶染风寒,当地医院虽尽锐出战,但患者却病情不减。后经引荐,我校某著名温病学家应约赴诊。望、闻、问、切四诊过后,略一权衡,出一方清营汤加减。患者服之,七剂而愈,一时传为佳话。此事也让四十多年后的我,每每念及便浮想联翩,想着某日参加某高规格学术研讨会,在会议间隙偶遇某著名人士,我“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则知所病矣”。(《灵枢·本脏》) 然后四诊合参,探索病源,推求经络,合此成方。此人服之三七二十一天, 诸症皆除。其感激莫名,遂将其珍藏许久的中医古籍善本尽授予我,唉, 人生若蝉,得此甘露足矣!只是大学五年,别说著名人士,就是校长本人, 我也只有那么一次机会见过,在旁听他研究生论文答辩时与之擦肩。
岁月不居,当时,中医科技学院和医学院开始合并办学,统一招生, 历时五年,两校又恢复独立办学。于是中医科技学院远迁至当时省城的偏僻之地,燕子山脚下。
时至我入学时的二○○一年,济南汽车联运站。
“师傅,到中医药科技大学。”我怕他听不懂我的郯城话,故意撇的“郯味”普通话, 当然,郯城话中“药”的读音是yuē。
“老师儿,去哪个学校?”司机发动了汽车,右手停在了车钥匙上。
“中医药科技大学,燕子山脚下的那个。” 我脸一红,他竟然管我这样一个高中生叫老师儿,是不是自己看起来很有学养?在后来的几年里我才发现,在济南,陌生人之间的称呼居然多是“老师儿”。
“哦?”司机皱了一下眉头,“是那个民办的中西医结合学院吧?”显然,“中医药科技大学”这串字符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只能启用模糊搜索功能。
“是经十路甲六十七号上的中医药科技大学,公办的。”我拿出录取通知书,核对了一下校名,底气已不是十分的足。看着朝别的院校去的学生已经陆续走了,于是我对着司机说:“沿着经十路走,定能看见。” 司机斜眼看了一下后视镜中的我们,诡异一笑。我们沿着漫长的经十路,仔细地看着路边的建筑,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中医药科技大学,一块不大的银色牌匾上,竖排写着“中医药科技大学”七个大字。
有时我就不太明白,堂堂一个省属重点大学,建校四十余载,在出租车司机中的知名度怎么还比不过一个民办院校呢?打开当时各种版本的济南市市区地图,你会发现, 在师范大学和艺术学院之间有一块空白,说到这片空白,我内心就有点激动了,这里就是我一直引以为豪的地方——中医药科技大学。师范大学和中医药科技大学一路之隔, 这“一路”就是聚集了这两所大学学生们记忆和感情的山师东路。
就在出租车驶入校门,到达报到点的途中,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个疑问,堂堂大学之谓, 占地面积竟然还没有我的高中大,最高的楼不过六层。当然,“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也许正如清华大学梅贻琦教授所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 有大师之谓也。难道这里果真大师云集,卧虎藏龙?透过车窗,我看着学校铁栅栏边那小小的一块银白色校牌,陷入了沉思。
2. 沾衣欲湿杏花雨
在报到点,我坐在花坛边的石条上,左右打量着身边穿梭来往的新生。大凡稍有几分姿色的女生,总有一个学长帮着拿行李, 另一件行李则落在女生父亲的肩头,中间走着两手空空的女孩和学长老乡长、老乡短地说着客气话。作为学长的老乡们,热情地介绍着学校的光荣传统和自己的学识能力,当然也包括自己在学校社团的任职,这最后一条也重要,往往很快就能收获学妹们崇拜的目光。像我,一个人在三个行李边坐了快一个小时,也不见一个学长来收获我的“崇拜”。这时,就听见正对第一餐厅南门缴费处的一个女声问我爸:“你叫樊予明?”显然是对我爸的年龄产生了怀疑。接着便听见我爸说话的声音,她便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对着她迅速咧了一下嘴,发现那女生的侧面很是漂亮,经过玻璃折射后的阳光很好地勾勒出她的轮廓,让我想起了我的高中同学李青译。
新落成的宿舍楼,通体贴着浅白色的瓷砖,只有靠近马路的这个门开着。我和父亲大汗淋漓地爬上四楼,找到416 房间。发现八人间的宿舍已经到了六个人,除了六床的同学在翻看杂志,其余五个都躺在床上休息。晚上,经大家一介绍才知道,住六床的叫柏望春,年纪在宿舍排行老二。
柏望春,阅历丰富,济南槐荫区人。笑声爽朗,行事仗义豪爽,是我们宿舍踢足球的高手,其余六人皆不踢足球,老大宋玉进校后才开始学,柏望春第一次参加学校举行的足球比赛,就因为狂灌己方球门的两个乌龙球而在全校“名声大振”,自此,被中医学院“雪藏”半年。
床头都贴着号码,冥冥之中已经决定了你的出场顺序和所处位置,比如我是八号床, 尽管我是第七个报到的,可我仍要住八床。我放下东西,迅速瞥一眼窗外,看到对面宿舍的窗户上都挂了各式的窗帘,就知道那是女生宿舍,这样的宿舍楼栋布局,又让我回想起高中时,男女宿舍的人隔空对着彼此背诵文言文和进行英语对话的场景。父亲帮我装上被罩枕套,买齐了生活所需用品,坐了一会儿说:“予明,我得走了,怕再晚就赶不上今晚的火车了。你就在宿舍休息,有什么事情就往家里打电话。”父亲说完站起身, 向宿舍外走去,我也站了起来,紧咬着嘴唇, 不敢说话,可就在父亲走出宿舍门的一刹那, 泪水还是下来了。我没有去追父亲,赶紧蹲下身,趴在壁橱里装作收拾东西的样子,眼前突然就展开了故乡那片连天的杞柳林。
杞柳,落叶丛生灌木,单株可高达两米, 大拇指粗细,一株一株紧挨在一起,放眼望去,形似一片绿色海洋波波而荡。长成割下, 剥皮晾干,用于编制各种工艺品,俗称柳条。我的老家便躲在这样一片四千多亩的杞柳林之中。一条两米多宽的沥青马路,沿途零星地串起一百多户人家,这便是蒙山一脉—— 马陵山脚下的樊家庄。白天漂着泡沫的河水在路两岸的灌溉渠中淙淙地流着,几个老者坐在渠边几株一抱多粗的合欢树下,悠然地吸着旱烟,喷吐着往事。每至傍晚,青蛙便在河边聒噪成一片,扔一块石头,就暂时吓得它们不敢再唱。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一个人跑到杞柳林深处的一个小池塘边,对着高中毕业照看了又看,觉得李青译还是蛮漂亮的, 而且高中三年,她算是和我比较要好的女生之一,那时一直忙于学习,现在倒是有了机会。想到这,我赶紧跑回家中,拿起笔写了我今生第一封算是情书的信。
李青译:
你好,毕业至今已逾一月,近况如何? 甚念。记得高中时,我虽是你的小组长,可是除了每周六打扫卫生,我们接触的时间实际并不是很多。只是后来,你的座位调到了我的前排,由于讨论习题,我们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也许你不知道,每周六,当你和赵丽两个人换好衣服朝白马河跑步的时候,我都不紧不慢地跟在你们后面。我知道你们每次跑到白马河边的那片小竹林时,你们都会停下来坐上一会儿。你可能没有察觉,每当夕阳的红光经河水的反射,幻化成你红彤彤的脸颊时,我的心总是不由得感到一阵温暖。
毕业了,大家无论匆匆合影留念,还是若有所思地写上几句美好祝福,或是伤感的离别话语,无非是想给三年的高中生活一个交代,给毕业后的日子留下一点回忆。可我真的不想这样,我不愿让这段情谊就这样轻易地被风干,以至凋零,我想让这段本就鲜活的情谊继续延续、成长。
于是今晚便验证了那句老话:情长纸短。
对了,李青译,毕业时大家走得匆忙, 也没来得及向你要一张单人照。如果你收到这封信,我真希望你寄我一张。
还有,我的中医药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九月七号开学,你呢?
此致
祝好
樊予明
孟秋之月
其实依我当时的心情,这封信应写得轰轰烈烈、情意缠绵。可是想想,高中时和她不过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只是因为巧合坐了前后排,也只是因为多会了几道习题而交流较多罢了,不能操之过急。及至后来,学了中医内科学发现,攻补之法皆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诚如明代医学家张介宾所言:“用补之法,贵乎先轻后重,务在成功;用攻之法, 必须先缓后峻,及病则已。”我想她也应该会明白的。
信发出后,我便处在一种焦躁不安的等待之中,好在在信发出的第七天我就收到了李青译的回信。雪白的信封上鲜明地写着“樊予明亲启”。爱情,什么是爱情?爱情的开始就是刹那间的心动与不被拒绝的回应。坐在桌前,我把信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读出了文字之外的意思。于是赶紧拿起电话,用颤抖的手拨通了那个已经默记在心中的号码。
“喂,你好。”
“你好啊,李青译。”
显然,李青译忘记了,或者根本就没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声音,电话里静了有两秒钟就听见李青译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刚才太吵,没听太清,你是?”
“我是樊予明啊,李青译。”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看着她那张笑盈盈的照片, 我还是找到了一丝安慰,“你的照片收到啦!”
“是你呀?樊予明。开学准备好了吗? 照片是以前的,有点幼稚。”
“挺好啊,毕竟底子在那呢!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前就差你的一张照片,现在也有了。嘿嘿……”
“那张不好,等有时间我再给你寄一张新的吧?”
听到这里,我心里暖暖的,我听明白了这个“再”的意思,于是问道:“你现在咋样?”
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那边说:“我这次没有考好,成绩刚够专科线,真想找一个陌生的地方,躲起来!”
“你,你要躲到哪儿?不会去出家吧?”
“呵呵,出嫁?嫁给你啊。开个玩笑啦! 我报了沂水师范学院,目前我就告诉了你这一个同学。”
不知她是故意听成“出嫁”,还是故意这样理解,结果是各种安慰和鼓励的话就带着我的感情传到了李青译的耳朵中。我听出了她的苦闷与彷徨,她听出了我话里话外小心翼翼的表达。这种表达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而且发生在高考发榜后,十天后的九月七日,我正是怀着这种淡淡的忧愁和对大学生活的憧憬踏上了去济南的火车。
……
(发表于《参花》2022年7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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