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家里穷,没上过一天学,斗大的字一个也认不得,不仅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因此,每到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他总要找生产队长询问哪一堆是他家的。生产队长比三伯低一辈,平时也叫他三伯。尽管是长辈,可三伯天生是个长不大的顽童,无论辈高辈低,见面时总爱和人家开玩笑。
为了避免三伯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在分粮食的时候,生产队长干脆就在给三伯家的那堆粮食上画一只鸡,三伯不认得自己的名字,却是认得鸡的。
自那以后,三伯再也不用去麻烦别人找自己的粮食堆了,画了一只鸡的那堆粮食准是他家的,“鸡子三伯”的大名也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在我们乡下,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人无外号不响”。三伯这一下算是出了大名, 村上比他年长的,见面了就直接叫他“鸡子”。 平辈的都叫他“鸡子三哥”,晚辈的叫他“鸡子三伯”“鸡子三叔”,还有叫他“鸡子三爷” 的。
全村的人都这样叫他,三伯不但不生气, 反而是谁这样叫,他都高兴得很,总是和乡邻们又说又笑,似乎很认可这个绰号似的, 村里人都说三伯是个“大活宝”。
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放学回家,大家站着整齐的长队,一路上唱着儿歌进了村。刚到村口时,正巧遇见三伯收工回家,当时我是路队长,一看见三伯,便恶作剧地喊了一声“一、二”,小伙伴们心领神会地一齐喊出了声:“鸡子三伯,鸡子三伯。”
三伯并不恼怒,依旧是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笑,还放下肩上的锄头和我们打招呼,大声对我们说:“娃子们啊,鸡子每天不停地用两只爪子刨食吃,娃们要是好好读书,长大了就不是一只鸡,能变龙成凤啊!”
当时我们只顾寻三伯开心,哪里懂得这些话的道理。
2
三伯是一个很小气的人,村里的大人们私下里都说他是个小气鬼。
有一年春上,生产队里种花生,大人们早早地排着长队在生产队的仓库前领花生种, 准备下地播种。可生产队里的仓库保管“鸡子三伯”,就是站在仓库门前不开仓库门。
一直等到该下地的人们都到齐后,三伯才开了腔,他站在仓库门前大声喊道:“大家都注意啦,队里的花生种有限,一粒也不能浪费,一粒也不能吃掉,我算过了,咱们这地头比较薄,每亩地只能种四百二十五颗花生, 每个土穴子里放两粒, 也就是八百五十粒。花生种我早已分好了,每个出工的人只准带一个纸袋子,这里边只有八百五十粒,多一粒也没有,谁少种一粒也不行,将来谁种的花生要是缺了苗,谁就给咱队里赔偿。”
三伯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许多馋嘴的大人们本想趁种花生的机会饱饱口福,想不到希望一下子变成了肥皂泡。
人们开始骂起来,这个说:“鸡子三哥真是个黄世仁。”那个说:“鸡子三伯就是个周扒皮。”过了门的媳妇们更是骂得难听: “你这个死鸡子,咋不得个鸡瘟哩。”
大人们吵着,骂着,笑着。
三伯站在那里,假装没听见,满脸依旧是乐呵呵的样子。
这天晚上,晴朗的夜空挂着一轮满月, 金黄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地上,静谧的小山村像仙境般迷人,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们早早地躺下休息了,月光下的小山村便成了孩子们的欢乐世界。
我和小伙伴们兴高采烈地围着生产队里的那间仓库玩“捉迷藏”游戏,不知什么时候, 三伯悄悄地来到了这仓库屋。他悄悄地打开房门,从里边拿出了一大包东西,然后又轻声招呼我们这帮小家伙围到他身边来。他做了个不让我们出声的手势,然后把那个大包打开,伸出大手给我们一人抓了一大把花生装进口袋里。
那些花生粒没有一个是囫囵的,不是瘪瘪的缺个角,就是个半仁的。当然,这样的花生是不能作为种子的。
三伯家里也有小孩,可他却没有将这些东西偷偷地带回家让自己的孩子吃,而是把它藏在仓库里让乡亲们的小孩子都来尝尝鲜。尽管都是些有毛病的花生,尽管都是些半仁的花生,可那天晚上我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花生了,比过年都快活。
后来我长大了,花生也多了起来,再也不像生产队时那样的紧缺和令人稀罕,各种各样的花生都吃遍了,却再也吃不出那天晚上的味道来……
3
三伯的家和我家只有一墙之隔,长大后的我离开了故乡,先是外出求学,后来又外出工作,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无论怎么忙,每年我总要抽出时间回故乡看看。
三伯见我回去,总是亲切地拉着我问这问那,他问我外边的城市有多大,他问我城里的楼房有多高,他问我城里的人每天都吃些啥。
三伯家早已有了电视机,三伯家的茅草房早已变成了水泥平房四合院。三伯仍然不识字,可三伯会看电视,他能听懂电视上说的话。公粮不交了,提留不要了,种地有补助, 病了有医保,小孩子上学也免费了。年轻时吃惯了窝窝头的三伯有时见到我,还故意拿着白面馍笑呵呵地说:“娃子啊,要好好地干啊,没有国哪有家。”
三伯,这就是我的三伯,多么可敬可爱的三伯啊!
是啊,想不到一个善良朴实的老农民, 他的心里边,也明白这个道理。
4
今年春上的一天,我又回到了故乡,正巧在“村村通”的小马路上遇到正要下地干活的三伯,八十岁的他身板依然硬朗,依然是那么快活开心。尽管他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山村,可三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烦恼,难怪他如此健康高寿。
我赶紧停下来,上前与三伯说话。我对他说:“三伯,你都八十岁的人了,就不要干那些农活了,也该在家好好地歇歇了。”
“歇什么歇?我家老小十几口,年轻的都去外边打工挣钱啦,如今这家里不缺吃, 不缺穿,别看我年纪大,可咱身体好,娃子们在外不容易,我就帮他们看着庄稼,守守家。”
我又一次被三伯的话感动着……
如今,小山村早已变成了空壳村,农闲时凡是能出去务工的都出去了,那些留守在家,像三伯这样的老人又何止三伯一个人呢?
正是这些可爱可敬的乡下老人,在撑着乡村的另一层天……
(发表于《参花》2022年4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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