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谢岚很不适应舞厅这种乱糟糟的场合,对于戏梦娇那种放荡不羁的情感游戏、美美那种大胆越轨的示爱方式,不仅无法适应,甚至极为厌恶抵触。见谢岚坐在条凳上眉头紧锁,如坐针毡,美美以为他安静惯了,嫌乱怕吵,想到自己的情感攻势尚未奏效,忽然动了一个念头,于是推推他说:“我们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
说着,拉起谢岚朝侧厅走去。美美挎着谢岚的胳膊走进侧厅,绕过存衣处的一遛铁架子,从门洞拐进了里边的过道,继续往前走,进了一间挂着“洽谈室”牌子的包房。美美说:
“这儿安静,你在沙发上躺会儿吧。”谢岚疑惑道:“进错屋了吧,这外边挂的可是‘洽谈室’。”
美美睒睒眼,笑道:“都一样,都是供舞友休息的地方。”
谢岚正观察着屋内的陈设,一个服务生走进来,放下一壶茶、一个干果盘就走了。美美拉着谢岚坐在布艺长沙发上,抓起一把瓜子嗑着,扭了扭身子,说:“别装了行吗,人家的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说着歪头看着谢岚,以一种戏谑的神态讥讽道,“哼,别以为人家是在高攀你,屈就还差不多。”
谢岚笑了笑,坦率地说:“咱们不合适。你已经有家了,将来你们夫妻俩总会团聚的。”
“别提他,只要你同意,我们俩立马离。”
“别,别!”谢岚皱起眉头,“那样会伤及很多人。”
“我只想要你一个人!”美美娇嗔地瞅着他,轻轻地靠在他身上。
谢岚抬起胳膊,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刚想推开她,忽听房门一响,一个女人探着脑袋走进来,看到他俩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谢岚的眼睛也睁大了,因为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天令他的思绪斩不断理还乱的那个女人。
不等他解释,于婉晴已经撤步抽身,头也不回地跑出客房。
谢岚僵在那里,慌乱羞惭得像被人捉了奸。突然倏地站起来,把毫无防备的美美推得差点栽了跟头。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气愤地想:我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跟她来这个舞厅?为什么非要进入这间屋子?于婉晴并不知道美美是他的学生,那么会不会以为他在找*?于婉晴早就说过舞厅这地方太乱,而他偏偏来到了这里,仿佛就是冲着“太乱”才来的。这岂不是说明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正派文人,而是个放浪形骸的文化败类!
谢岚越想越后悔,于是愤愤地说了声:“我走了!”说着就径自走出客房。
美美大惑不解,追上去问:“那个女人你认识?她跟你是什么关系?!”见谢岚不回答,便皱紧眉头,把那个女人的模样牢牢锁入自己的记忆。谢岚独自回家后,急于向于婉晴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怎么找到她又怎么跟她说呢?人家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找到她,你有什么必要解释,人家又有什么必要听呢?可是他又坚持认为,不管有没有理由,都必须向她解释清楚。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得利用他和金垒的关系,于是便给金垒打了个电话:“金垒,这两天我对小说中的陌生化有了点新的领悟,今晚想和你们夫妻俩一块探讨一下,顺便喝顿酒。一会儿我带瓶五粮液,买点熟食过去,好吗?”
金垒一听高兴极了,说:“好好好,太好了!喝酒的时候我把牛子和秦敏也叫来。”关了手机,谢岚就去厨房里边的小隔间儿找酒,父亲之前存了几瓶好酒。他拿了两瓶五粮液,穿好衣服,正要出去买熟食,金垒突然又打来电话,说话吞吞吐吐的:“谢老师,我爱人,她,她有点儿不舒服,咱们改天再聚好吗?”
谢岚愣住了,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刚才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几分钟前金垒回话还兴高采烈的,怎么现在却怯怯地回绝了他?这说明了什么?很明显,是于婉晴不愿意见他谢岚,也就是说,于婉晴对他的印象,已经由钦羡变成了厌恶。这种认知令谢岚心如刀绞,痛苦不堪。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默默承受着于婉晴对他的误解,期待着今后有机会能够澄清事实。
这天晚上,谢岚茶饭不思,早早就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
第二天是礼拜天,谢岚仍然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苦闷中,他想起了母亲走后,形单影只、独居一隅的老父亲。想必,他现在也很孤独,也很苦闷。猛然间,他想起今天是他和父亲约好见面吃饭的日子,于是便决定中午去看望父亲。父亲门前的奶箱掉了,每次拿奶都得弯腰从地上拿,今天正好可以帮他把奶箱钉在外墙上。谢岚和父亲都住在望京,但一个住在紧东头,一个住在紧西头。
近午,谢岚开车来到在西边住着的父亲家,轻车熟路,直接乘电梯上到二十一层。推开走廊门,往右一拐,抬眼瞥了下房门,突然一怔,发现奶箱已经钉好了。心想,真邪门儿,一向等人伺候的父亲怎么突然变得勤快起来了?开门见到父亲,谢岚就更觉得奇怪了:父亲西服革履,胡子刮得倍儿亮,像是正准备出门。
“爸,您这是干吗去?”
“噢,有个应酬。”父亲容光焕发,“你怎么来了?”
“每个礼拜我都来呀,今儿可是周日,陪您去吃饭呀。”
“嗨,我都忘了。”父亲歉疚道,接着一扬脸,“不行,我今天约了人,和一个朋友吃饭。”
谢岚上下打量着父亲:“都退休了,和朋友吃饭还穿这么正式干吗?”
父亲瞪他一眼:“礼貌,慬吗?”
谢岚嘴角一撇,笑道:“女朋友吧?”
父亲挺直腰板,严肃道:“没正经!”
谢岚马上闭了嘴,和父亲一起走出门。望着父亲那张严肃却泛着红晕的脸,心中的狐疑越发强烈了。
谢从熙的确是要见女人,却偏不想跟儿子挑明,因为他讨厌儿子那满脸狐疑略带嘲讽的态度。女人怎么了?难道他就不该续弦,不该再谋求自己的幸福?老伴儿走了五六年了。单身后,他把自己的大房子同儿子的小房子进行了置换,结果杏芳也走了,孙辈儿也没见着,现在儿子一个人占据着二百多平方米的面积,还不满足吗?还要干涉他娶后老伴?另外,谢从熙不愿跟儿子挑明真相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要见的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恰恰是谢岚的老师刘嫣教授。
谢从熙早就听说过这个刘教授。毕业前,谢岚和杏芳就经常提起刘教授的博学多识和诲人不倦。杏芳遗体告别那天,他又亲眼领略了刘教授的情深义重。所以,他对这个秀外慧中的女教授一直存有好感。后来,他知道刘嫣的老伴在“非典”中病逝,同他一样,也成了孤苦伶仃的单身老人,于是便有了和她接触的想法。几年前他留过刘嫣的手机号码,前几天,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谢从熙终于鼓起勇气,决定给刘嫣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一向能言善道的他竟变得有些笨嘴拙舌:
“喂,刘教授吗?”
“喔,谢大局长!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事?”
“嗨,也,也没别的事。就是,就是想问候问候你。”
“哈哈哈哈,问候问候我?”
“呵呵,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呀,身体没问题,在学校还兼着课。”
“噢,我是说,你,你,还是一个人?”
“哈哈哈哈,可不,还是一个人。”
“噢,你看,哪天有时间,我想跟你见个面儿。”
“干吗?让我给你找个后老伴?”
“嘿嘿,不想找后老伴,就想,咱俩聊聊天。”
“哈哈哈哈。”刘嫣诱出了对方的意思,并因对方的直率而笑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好吧,我周日有时间,晚上吧,你找地方。”
就这样,俩人落实了第一次约会。谢从熙知道刘嫣住在学校的家属楼里,生活教学都在一个大院儿。为了不让她走远路,便在学院路附近的华府楼订了一个小包间,并且早早就到了餐厅,点好了菜,沏壶茶等着刘嫣。刘教授到得很准时,进门后,一边解着长款羽绒服,一边呵呵笑道:“你到得还真早,嗬,还穿得那么正规!”
“嘿嘿,习惯了。”谢从熙迎上来接过她的衣服,解释说,“这就是上班时的工作服。”
“退了休就别这么穿了。”刘嫣含笑说,
“否则还会把你当成纪委秘书长,谁还敢跟你说话呀!”
“嘿嘿,下次注意。”落座后,俩人笑眯眯地互相打量着,观察着几年来对方的变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好,只知道呵呵呵地傻笑。菜上来了,俩人开始用餐。刘嫣一边夹菜一边说道:“不是说聊天吗?好哇,聊什么?老谢同志。”
谢从熙夹起的菜还没送到嘴里,又把它放在盘子上,挑眼瞅着刘嫣说:“刘教授,也没别的好聊的。就是吧,老伴走了后,一个人显得挺孤单,总想找个人做个伴儿。所以,所以……”
刘嫣盯着他,把他缩回去的话替他说了出来:“所以就找到了我,想让我和你做个伴儿,一块儿搭伙过日子。对吧?嘿,你别说,还真挺合适。咱俩身份相当,家境相似,有共同语言,还相互知根知底。嗯,不错。”
老年人谈恋爱本来就简单,不像年轻人那么啰唆。再加上刘嫣教授快人快语,所以两句话便捅破了天机。不过就在谢从熙感激涕零正准备有所表示的时候,刘嫣又说话了:“合适是合适。不过老谢,我有些情况,你还不大了解。”
谢从熙笑了:“你是大学教授,身体也没毛病,还有什么好了解的?”刘嫣苦笑着摇摇头:“女人的事情你不懂,知道吗?老谢,其实,我并不太适合结婚。”
谢从熙一愣,没想到热包豆腐掉进地缸里,还没尝一口就泡汤了。
(发表于《参花》2021年5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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